1970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84)

2020-03-21 07:00:00 发布来源: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考完,我骑车回家。正是下午四点来钟,我觉得极度疲惫,就从屋里拎出一领蓑衣,往院中树阴下一铺,身体软沓沓地躺上去,蜷卧在那里像一条狗。母亲看了心疼地说:“可怜俺儿,怎么累成这样?”

我不管她,闭眼睡去,一直睡到父亲收工,弟弟妹妹放学回来。父亲问我能不能考上,我还是说:“够呛。”

次日回到古城联中,谁问这事,我都用这两个字作答,因为我对考试结果不抱幻想,已经做好了失败的思想准备。

那段时间,古城联中暂时无人负责,因为何乐田校长做了结扎手术。上级掀起计划生育工作新高潮,凡是有两个孩子的男性干部职工必须到医院结扎输精管,谁不做就要受到党纪政纪处分。何乐田去公社,由我陪着。三天后出院,我用自行车把他驮了回去。回石崖的路不好,每当上坡,要劳驾他下车步行。他扶着自行车,步履维艰。回去后,又休息了几天,让我替他处理学校杂务。

这一轮结扎,符合条件的公办教师先做,然后就轮到了民办教师。有一些没有儿子的民办教师自行离岗,逃之夭夭,带着老婆成为“超生游击队”。有儿子的别无选择,只好去相沟乖乖挨刀。但他们割完输精管,却不能住院休息,因为做手术的太多,只好直接回家。古城联中的两个民办教师,做完手术回去,由王乐现老师用小车推,两个学生拉。我写这本书时,王乐现还向我诉苦,说那天可累坏了。两位大个子伤员不敢蜷腿,屁股放在靠车把的位置,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的老师,手术过后精神不振,说远不如以前壮实。有的经常摆资格,发脾气,别人不敢招惹。有一位老师看不下去,说你不就是挨了一小刀吗?比人家老八路的功劳还大?难道八年抗战,不如你割蛋?

古城联中的一位民办教师,他结扎后不发脾气,也不抱怨,但他后来做的一件事让我吃惊:有一次去公社开会,回来时步行,却背了一个麻袋,似乎很重。我问,你背了什么?他将麻袋往地上一放,喘着粗气说:反正我不怕,你看看吧。我扯开麻袋看看,里面竟然是六块红砖。他腼着脸向我解释:家里的烟筒需要砌,他趁着开会,捡了几块。我心想,你是捡的吗?你是偷的。因为中心小校正在建校,那里有好几堆红砖。

但我没有批评他,觉得他为了几块砖,不顾结扎过的身体,步行十几里路背回去,也真是不易。他拖家带口,家境困难,这么做,只想省下买砖的一块来钱。

在那段时间里,我去县城看了一场《红楼梦》。此时已经不是发票,而是谁买票谁进去看。传说,连看几场的大有人在,有个姑娘连看八场,最后一次出来,晕倒在电影院门口。我赶到莒南电影院,只见售票窗口外面,一大片人推推搡搡。我好不容易挤进去,买到一张,是第131座,在影院最靠右、最靠前。尽管我必须扭着脖子看,尽管电影上的人都成了长条脸,我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看完才觉得,脖子又酸又痛。

看一场不过瘾,等到这部电影下乡放映时我再看,看了大概三、四遍。为满足广大人民群众观看这部电影的高度热情,电影厂火速拷贝大量片子,还是供不应求。在我家乡,两个放映队分别在两个村放,这边放完“一轱辘”(农村人这样称呼电影拷贝),有人立即将其送往正在另一个村子等片子的放映队。有的放映队不辞劳苦,在这村放完再去另一村,一直干到天明。大量男女青年,电影放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一直看到朝霞满天。有的小伙子回家后也不上工,倒头就睡。队长来叫,他迷迷怔怔道:“林妹妹死了,我哪有心肠干活儿?”

那些日子,我一边惦记林妹妹,一边惦记考试结果。整天想,不知道卷子看完没有,我到没到录取分数线?一天天得不到消息,心中的失望情绪急剧累积。半个月后,我几乎不抱任何指望了,管理区电话员小石突然来到联中向我说:赵老师,公社教育组来电话,说你考上公办老师了,叫你明天去县教育局办转正手续。

(赵德发)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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