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笔】“玩火会尿床”?荒唐又温馨的谎言

2021-01-21 17:27:35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仲维柯
  祖父说,这孩子“五行缺火”,乳名就叫“炎”吧。“缺火”这一说法也许是真的,我打小就对火有着浓厚的兴趣。
  然而,祖母却告诫我:“玩火会尿床。”
  尿床可是一件极为倒霉的事儿,特别是在冬夜。龟缩着身子,唯恐碰着那片阴湿;倘若一不小心碰上了,一股彻骨的凉刺入骨髓,让人连打几个寒战。
  但是,当和几个玩伴冒着寒风疯到野外的时候,祖母的话也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火柴,是我们预先准备好的。用小铲子在山坡上掏个方形灶膛,在顶上开个圆形烟囱;枯叶引火,干枝主烧。不一会儿,那小烟囱里便冒出了缕缕青烟。
  灶内的火越烧越旺,将上面的土烧得滚烫滚烫的,我们便将一双双小手捂在上面;手热了,就紧紧贴在冻得发紫的脸上、脚上。就这样,火的热量传给了土,再传给了我们的手,最后传到几乎要冻僵的脸上和脚上。
  我们守着火玩了好些时辰,第二天竟没尿床。我有些怀疑祖母的话了。
  那时的冬天似乎比现在更长,更冷,没空调少暖气的人们漫天里寻找有火的地方。
  夜晚,生产队的牛马房里倒是有火。
  记忆中队里的牛马房是一溜通堂石头屋,麦秸覆盖,只有屋脊处苫着一排脊瓦。进门一间是饲养员居住的地方;左右两间放有木架、石槽,是牛马进食的处所。
  夜幕降临,饲养员老木将前一天从石槽里清理出的草渣子在院子里晒了,堆放在床前席子般大小的空地上,随即点上那盏煤油灯,单等来取暖的人们。
  附近的老老少少缩着头,扎着腰,拖着破棉鞋,带着对寒冷的恐惧踏进门来。
  见人来得不少了,老木拧开煤油灯盖,轻轻往草渣子上滴上几滴煤油,随后掏出火柴,刺啦一声点燃后,放在沾有煤油的草渣上。一团火球骤然升起,草渣子被烧得哔哔叭叭直响。
  被牲口吃剩下的草渣子细碎、硬实,不易燃,当那小片沾有煤油的渣草烧尽时,火苗也就退去,只留下不停升腾的白烟。也就半袋烟工夫,大家面前的那摊渣草表皮全着了,各处的白烟汇成一个巨大烟柱冲向乌黑的屋顶,受阻后又俯冲下来,撒得满屋都是。
  烟雾模糊了大家的脸庞,模糊了牛马的身形,耳膜里流淌着的只有牛马吃草的沙沙声。
  人们把这种取暖方式叫“熰火”。所谓“熰”,即冒烟、不起火苗地烧。也别说,在那段柴草金贵的岁月里,农村这种取暖方式很普遍。
  老木挥动火棍,这边挑挑,那边压压,那摊草渣子竟能熰到后半夜。
  老木孤独一人,以队里的牲口院为家。他天天这样“玩火”,也许晚上会尿床吧。年幼的我常常这样想。暖阳融融的当午,夕阳西去的午后,只要我发现牲口院的晾条上有老木的被子,都会走近瞪大眼睛观察,可从来没有发现他在上面画下的地图。
  至此,我彻底怀疑起祖母的话。
  有时,大人们给我们买“滴答急”(一种点燃后会迸发火星的条状小烟花)和各种灯笼还鼓励我们玩火。甩着点燃的“滴答急”快速旋转,提着鱼样灯笼跳下小桥,我们玩得不亦乐乎。旁边,前来观赏的大人们满脸是笑,似乎从来不知道有什么“玩火尿床”的话。
  天冷农闲,大人们常常玩“火花”,规模比我们可大多了。
  他们将各家不用的破锅收集起来,用锤子敲成碎片,混同木炭压紧压实后装进一个球状铁笼子里。取来一小段粗铁条,一端拴住铁笼,一端接在一条牛皮绳上。夕阳刚刚落山,他们当街放上一个大石环;再取来一根三米来高的木棒,一端拴上皮条绳,一端插进石环眼中。看看天越来越暗,领头的说“咱点火吧”,一高一矮两个粗壮后生围着木棒相向而立,四只大手一上一下紧紧抱住怀中木棒。
  铁笼在油脂的帮助下燃了起来。
  一声“起”,领头的将那火球抛向空中。两后生接到指令后,便用力将怀中木棒旋转起来。在绳子的牵拉下,火球在空中匀速作圆周运动。
  火借风势,笼中木炭开始点燃。看着摇棒子的后生力量有些乏了,下一组高矮组合便虾腰钻进去将他俩换下来。
  换到第三组,领头的说,也该下“花”了。话音未落,一朵“小花”从笼中飘落,溅到近处的石墙上,既而迸出数朵更小的“花”。
  “伙计们,下花了!摽起棒子晃呀!”
  人们退到更远的地方。藏在笼内的铁片被木炭烧成了铁水,纷纷脱笼而出,重重地摔在坚硬的石墙上,既而溅向空中,化作万点星斗;甩出的铁水越多,星斗越密,最后就连摇棒子的后生也被掩藏在这漫天星斗里。
  我想,在这欢快的冬夜里,即便是在旁边观看“铁花”的祖母也定会忘记了她曾经说的话。
  然而,对于火的恐惧,我也曾经有过。
  那年冬天,后街的疤瘌头家着了火,火苗穿过屋脊,梁头瞬间倒塌,整个屋子浓烟滚滚,周围救火的人根本近不了身。那场大火,烧死了疤瘌头八十老母亲和三个月大的小孙子。
  祖父经常谈起他干奶奶(曾祖父的奶妈)家那场火灾。那是1947年腊月二十八,老人由于吸旱烟,不慎燃着了粗布门帘,既而引着了屋梁,火势蔓延到整个屋子。更可怕的是,当天北风呼啸,火势由北向南蔓延了三户人家,三家人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家竟化作一片灰烬。
  当时,曾祖父家过得还算殷实,为报答奶娘哺乳之恩,已经做了东家的曾祖父派人将三户人家叫到家里居住,直到为他们盖起了新房子。
  现在想想,那时的屋子几乎都是草房:木梁上铺秫秸,糊上一层泥后再苫麦秸。不仅如此,屋内里间、外间相隔的是秫秸秆,通口张挂着一垂到底的粗布门帘,墙壁上密密张贴着年画。倘若在这样的房子里点上一把火,那后果想都不敢想。
  而今,祖母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她的音容笑貌都变得模糊起来;而那句“玩火会尿床”的诫语,我始终清晰记得。诚然,这是一句哄孩子的谎言,甚至谎到荒唐可笑,可现在想来,又觉得异常温馨而美丽。
  是呀,小孩子玩火很危险,特别是在天干物燥的冬天。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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