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翁丁之痛

2021-02-28 12:56:10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文/图 秦绪芬

翁丁古寨入寨门

连续几日旅途奔波没有关注过新闻,突然看到友人发来的消息—翁丁古寨被大火吞噬!我心中大恸。

翁丁古寨2月14日火灾现场。图片来源网络。

记忆回到三年前的初春,应云南友人相邀,我和几个朋友到临沧进行寻茶之旅。在当地朋友载着我们开往某个产茶山头的路上,前方路边女子服装的鲜艳吸引了我。我一边喊着让朋友慢点开车,一边放下车窗,将手机镜头聚焦在那抹渐行渐近的亮色上。

临沧地区遇到的母女

去年冬天,当年的朋友又聚在一起,谈起那次旅行,大家印象最深的竟然既不是看过的千年古茶树,也不是品过的万元古树茶,而是这张照片上佤族母女俩的眼神,以及我们因之而了解的翁丁古寨、沧源崖画及佤族历史和文化。

那是两对什么样的眼神?她们本来面向前方,随着车子驶近,母女不约而同扭过脸来。怀抱婴儿的母亲,眼神里有隔膜、排斥、审视、怀疑,更多的是一种被孤立在世界之外的忧伤。那个孩子,默默地看着大山外面来的车和人,眼神里连孩童常有的好奇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大树身边一棵小树。母女俩牢固的站姿与近旁的树、远处的山、淡淡雾霭的天空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画面,对外界传递着抗拒的信息。偶然捕捉到这个画面的我突然感到打扰了她们,带着歉意赶紧收起了手机。

照片在车里传递。由这对母女的眼神出发,我们知道了临沧地区有一个古老的民族—-沧源佤族。佤族人有自己的语言和伟大创世史诗—《司岗里》。佤族先人将《司岗里》以文字刻在牛皮上,但在与洪水搏斗的过程中,他们记住《司岗里》的内容,然后吃掉了牛皮。佤族人的文字就这样失传,但民族文化的瑰宝—-史诗《司岗里》却以口耳方式世世代代传下来。据云南省近年来考古发现,佤族人祖先为躲避洪水,曾在沧源附近耿马县的石佛洞里躲避过三百多年,他们的《司岗里》史诗也记载着祖先的穴居创世故事。走出洞穴之后,佤族先人在沧源境内海拔2000米左右的断崖绝壁上留下了十余处崖画,描绘了狩猎、放牧、舞蹈等生产、生活内容,留下佤族人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创造辉煌文明的有力见证。三千多年里佤族人绵延生息,其中翁丁部落是最后一个由原始社会一步踏入社会主义社会的古老部落。

翁丁古寨迎客大门口

偶拍母女三人之后几天,我们对佤族这个古老的民族产生了浓厚兴趣,寻茶之旅随之转变为佤族文化寻根之旅。在当地朋友的帮助下,我们从临沧出发,驱车艰难穿行滇西南的无数大山,探访了临近中缅边境的翁丁原始部落。

于翁丁神林瞰古寨全貌

2018年初春的翁丁,村民们还不是现在的‘‘新寨居住、老寨上班’’模式,寨子里保留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我们一行五人小心翼翼地穿行祭祀神林,感受他们曾猎人头祭祀的神秘氛围,又唯恐惊扰了山神、树神、谷神。我们在村落里游走,仰望耸立在村落中心的生殖崇拜图腾寨桩,攀登有两层楼高的观景台、树屋,流连在一树树盛开的火红、玫红、粉红的三角梅之间。我们沿独木楼梯爬上干栏式房屋的上层,石头堆成的火塘里燃着一年只熄灭一次的火,火苗上硕大的黑色水壶正嘶嘶作响。

古寨内景

古寨内景

古寨内景

寨内路遇寨主夫人

屋外木栏杆上挂着自制的腊肉腊肠,栏杆下面的围栏里猪在翘首望着我们,而几只欢快的鸡已飞到了栏杆外面。有一户热情的主人刚刚收割了带着蜂巢的蜂蜜,不由分说盛上半碗让我们品尝。蜂蜜很甜,而他们自产的绿茶苦中带香,畅饮过后我们每人都购买了枕头大小的一包,两斤有余只要60元。我们在寨主家品尝著名的鸡肉烂饭,在附近餐馆享用盛在芭蕉叶上的佤族特色大餐。匆匆一日的翁丁古寨行程让我们似乎经历了世外桃源。

古寨内景

古寨内景

蜂蜜好甜

特色佤族大餐

离开翁丁的第二天,我们沿风景优美的勐来大峡谷谷底山路攀缘而上,爬到海拔约2000米的第一崖画点,与绵延约百米、“一日三变,早红午淡,晚变紫”的沧源崖画面对面。我们在崖画山下偶遇举行婚礼的佤族新人,惊叹新娘子的美丽,与他们的亲友共舞。我们沿山谷的千米画廊游走,遇到收割甘蔗的佤族汉子,慷慨幽默的佤族人送我们每人一根长长的甘蔗,吃起来是那么甜。

沧源崖画第一崖画点

沧源崖画第一崖画点

偶遇佤族新娘

游历翁丁古寨、站在沧源崖画前已经过去快三年。我经常回想那时的情景,回忆翁丁古寨茅草房上的袅袅炊烟,回忆叼着水烟袋的寨主夫人脸上的笃定神情。回忆佤族新娘典雅美丽的笑容。到翁丁之后接触的佤族人改变了我路遇母女时对佤族人产生的刻板印象,他们不再是封闭、保守并与现代生活有厚厚的隔膜,而是既守护着传统又积极拥抱新生活。我经常想象崖画石壁上那片铁锈色的符号和线条,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形状,感受它们所呈现出远古佤族人劳动、生活、娱乐的秩序与气韵,寻找它们蕴含着的震撼人心力量。我经常翻看佤族新娘的照片,从她的笑容中寻找治愈的因子。

有时候我问自己,那些遥在古代、远在天边的佤族人和佤族故事如何与我产生了关系。思忖这种关系,我是被路边母女俩的眼神吸引,因对她们的好奇而对一个民族好奇,对这个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好奇。这种关系不仅产生在世俗的生活中,而且从世俗生活中跳脱出来,进入文化与精神层面,然后又回到我个人的生活中,给予我积极的影响。

当面对母女陌生的眼神,我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唤醒了解他人的渴望。而在此之前,我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已经有半年多时间,一直沉陷在一种泥淖般的生活中不能自拔。我关上了自己心灵与世界之间的大门,尽管每天都游走在世界之中,心里却装不下个体烦恼之外的一丁点内容。即使应朋友之邀来临沧寻茶,前面几天亦是惴惴不安如行尸走肉。然而,当我穿行在翁丁的神林、村落,站立在勐来乡高山上的崖画石壁面前,佤族,这个没有自己文字的民族,用他们原始、素朴的生活画面,用崖画这种简约、抽象的艺术形式将我直接带到他们中间。我似乎摸到了他们绵延生息的脉搏。在古人跳舞、射箭、狩猎,今人生火、炒茶、织布,与我手持智能手机拍摄之间,三千多年的时光被压缩至触屏的一瞬间。我个人生活中那些纷乱嘈杂统统消失了。只剩一颗纯净的心灵面对淳朴的气息、浓缩的符号、简洁的线条。我的心理与精神从泥泞中暂时转移出来,收获了无边的宁静。

之后三年,当我重陷纷乱生活而内心失序的时候,我常常闭上眼睛,假设自己面对崖画石壁,聆听那些神奇符号传递出来的神秘信息,寻找支持那个民族与洪水抗争、在山洞穴居、与异族战斗……生生不息的力量。我常常想象自己化身一名佤族妇女,身背一捆干柴穿行在古寨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告诉自己,人类的生活原本就是如此简单,拿起弓射箭,抱起柴生火,吃饱后跳舞、画画,其他的烦恼都是生活的多余。古寨的生活画面、崖画的简洁线条中藏着生活的真相,这些真相中蕴含着激励我及毎个生命积极生活的力量。

古寨内劳作的女子

正月初三的一场大火已将翁丁古寨的绝大部分化为灰烬。四千年的民族文化传承,四百年的村落建筑、聚居艺术遭受重创,这个对现代人拥有启迪和治愈力量的神秘场所已伤痕累累。辛丑年乍暖还寒的早春,我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锥心之痛。从今往后,记忆中翁丁古寨的大部分场景只能到梦中寻找了。好在沧源崖画还在,它三千多年来一直在向世人传递着佤族这个古老民族的文化密码。

祈愿那些古老村落得到更好的保护,祈愿那些古老文明得到更好的传承。

古寨内一女孩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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