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笔‖大地的主人

2021-04-18 13:15:54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武夫安

头年秋天播下的麦子,在充沛的雨水浇灌下快要成熟了等待着收割;头年入冬前在房后的空地里栽下的大蒜,现在蒜薹像狗尾巴一样摇来摇去……然而种植这些作物的人放下手里的活计,放下所有的事情走了,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作为大地的主人,他第一次不负责任地走了……

大地的主人对于大地上的任何事情,都是很负责用心的。比如从一粒种子播进地里抑或一棵秧苗插入泥土开始,关注庄稼生长的每一个过程,每一个细节。拔掉一棵草或者整理一个秧蔓,父亲都会弓着腰低下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去做。对待庄稼的态度,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无微不至地呵护,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有目光的注视,而且都是那么的执着而细致。

弓腰做事,挺起腰杆做人。父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父亲没有文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会总结这么深的道理,但是父亲的一生就是这么做的。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一个诗人写的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而这个诗人年纪轻轻就卧轨自杀了,他的幸福生活永远停留在他的诗里。而父亲不懂诗,更不是诗人。父亲种植粮食,关心粮食,种植蔬菜,关心蔬菜。一个庄稼人应该做的事情,似乎与诗无关,但事实上又与诗有关,父亲生活在诗里,父亲在做诗里的事情。

有一年,麦子快要成熟收割的时候,父亲指着远处的麦地说,那些晃来晃去的麦穗,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的颗粒不会饱满,可能没有结粮食,而那些低着头的才是饱满的麦穗。事实上,父亲做人做事都是与诗有关的。

在一次雅集上,朋友高谈阔论,一定要努力赚钱,等他老了,有钱了一定去农村买个院子,盖一座小楼,种一片菜地,每天种种菜,喝喝茶,养养花,访访友,过上诗一样的田园生活。

我当时真想接一句,我父亲一辈子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父亲最自豪的事情是他盖的房子,两层小楼,面积足足有500平方米。毛竹掩映的大门,几十种树木、花草围绕着院子。有核桃树、石榴树、银杏树、杏树、枣树、花椒树、皂角树、柿树、家槐树、杨树、无花果树、樱花树、葡萄树、香椿树、楝子树、桑树等。父亲爱栽树,母亲爱养花,我家院子里花也有几十种,月季、玫瑰、芍药、凌霄花、仙人掌、七点半花、富贵籽、蟹爪兰、地黄等。从春天开始,绿色的主旋律环绕着整个院子,各种花香次第飘来,梦里会被花香缠绕,早晨可能被多种鸟鸣叫醒。

从春天开始,每天的早上和晚上是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喝茶看花的时间。这个时间段,经常有邻居来串门聊天儿,有的来到院子里,一起品茶,一起赏花,有路过走到门口打个招呼就走的,也有站在路边和父亲母亲聊上几句再走的。问问东扯扯西,也就是那几句,吃饭了吗?喝水了吗?家来坐坐吧,喝口水再走吧,等等闲言碎语。

春天,父亲在房后的地里种地瓜、花生等各种庄稼,在院子里种各种蔬菜,绿色和花香弥漫在房前屋后,时不时地伴着几声鸟语。

父亲对待每一棵秧苗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细致入微,小心翼翼地除掉挨着秧苗跟前的野草,仔仔细细地松土。看着绿油油的秧苗旺盛地生长,抽枝,拔节,开花,结果,父亲的脸上就绽放出笑容。

父亲的生活是很有规律和节奏的,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打开房门透透气,到小房子里烧上几壶开水,然后和母亲一起泡茶品茶。然后他去地里干活,母亲去做饭。日子就是这样慢慢地过着,时光就是这样慢慢地熬着,生活就是这样慢节奏地进行着。

到了中午,父亲便和母亲到西跨院的后大门的走廊里喝茶、抽烟,后大门对着庄稼地,远远地望着庄稼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生长。父亲和母亲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天,有时,或者因为某些小事有了分歧,拌几句嘴。每逢这时,父亲总是不吭气了,母亲好强,父亲总是让着母亲,他们的争吵转眼也就烟消云散了。

每天晚上天黑之前,父亲总会坐在前大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时不时地和别人说个话,聊会儿天。这是父亲与外界交流的重要渠道,通往市里的307路公交车在我家门口有一站。父亲总能准确说出有多少趟车,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发。然后告诉来来往往等车的人,这些等车的人都是乡里乡亲,父亲与他们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的,像见到了好久没有见到的亲人。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一天天地度过。把收获的粮食,比如麦子、花生米,豆子等放在一楼的一间足足有60平方米的储藏室内,分类放好。

到了每年的秋末冬初,暖暖太阳照着,母亲就会找来村里勤快的妇女帮着把麦子、豆子、红薯干儿混合在一起磨成粉烙上几天煎饼。煎饼一烙就是上百斤,烙这些煎饼,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吃,更多的是分给左邻右舍或者外出打工刚刚回家的亲戚们,母亲每年还要熬一些老咸菜,一同分给亲戚朋友。

父亲和母亲一直认为与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分享是件很幸福的事儿。因为父亲和母亲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笑脸上看到了幸福,这也是他们的幸福。

父母做的这些琐碎之事,使得他们在村里有了好人缘。我常年工作在外,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家里的亲戚几乎每天都有人去看望父母,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活可以帮着干的,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或者坐下来陪他们聊聊天。

入冬之后,地里已经没有了农活。父亲总会把修理果树时剪下的树枝以及一些废弃的木头,用锯子锯成一截一截,再用斧头或者镢头劈开。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一摞挨着一摞,成了冬天取暖做饭的材料。

父亲和母亲一直固执地认为用柴火熬出来的菜,做出来的饭还是最可口最香的。一般情况下是父亲烧火,母亲炒菜,父亲一边烧火一边捡起一个正燃烧的木棍把烟点着,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换来的是母亲的一阵唠叨。这时父亲故意岔开话题,说谁谁又来电话了吗,谁谁家里的庄稼长得如何如何。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不经意之间,父亲放下所有活计走了……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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