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虫鸣月光地图

2021-09-20 09:33:58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胡亚静

发小刘老三想画一张虫鸣月光地图,把本城有虫子叫的地方都标出来,画出他心中的念想。刘老三对我说,那些虫鸣欢叫的地方大多消失不见了,原先的那块野麻地早已建起了高楼,小昆虫们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情感和怀旧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它像件老道具,又像一二只散养在山坡谷地的老母鸡,在慢慢踱步,饮着草尖露水,啄藤叶上的昆虫,让我们在高铁年代,虽如风般奔跑,眼前景物模糊,却能慢下来,找一处空地,孵化精神之蛋。

我有时很天真,想坐船去远方,船上有帆,还有桨,像《儒林外史》中的马二先生回处州老家。古人坐在船上,一边看山,一边看水,看两岸青山如黛,水流清澈如镜,清风梳头,活水洗脸,或倚或卧,喁喁交谈,桨声欸乃。一条船,穿行在山水间。

想吃从前的慢美食。在一个速食年代,我还会想起慢美食,在舌尖慢慢浸濡,在胃里慢慢消化。我会想起一个人,坐在天井里的枇杷树下,明净的青花瓷小碗中倒清冽的酒,他就这么不紧不慢,慢慢地呷,细细地品,在酒的芳香中,打发悠闲日子,碗中倒映澄明的天空。

那个时候,邻居张二跑销售,是一只常在沪宁线上飞来飞去的鸟。多年前,张二从南京坐慢车去上海,途中闲寂,就不慌不忙从包里捏出两只清蒸大闸蟹,一边品,一边看景。一车厢人恹恹欲睡,只有他二目炯炯。等到两只螃蟹剔吃干净,面前摆着两副完整的蟹壳,不知不觉,三小时的旅程,已抵达终点。

吃有些东西不能急。长江三鲜中的刀鱼,肉质细嫩,但多细毛状骨,吃快了会卡刺在喉。慢美食,细吹细打,慢条斯理,将食材精雕细琢,做事避免一蹴而就。

我想在旧书籍中骑马穿行,遇见侠客和美人,邂逅拔刀相助的旧故事和精装版的爱情。侠客浪迹江湖,豪饮大笑;美人羞涩矜持,裙袂飘飘。我骑着借来的马,沿一条大河,一路北上。大河上,帆樯林立,岸边埂道,船夫躬腰拉纤。骑在马背,望见船尾有个美人,临水汰衣,双眸清亮,笑靥如花,扎两根长辫,晃动的身影,如翠鸟,一闪而去……在一半旧的客栈,见到一个人,看别人有困难,捐赠半两碎银,绝尘而去。

想丢下手机,从忙中抽身,到山中去做半日闲人,像是张恨水说的,“抱膝看屏山”。抱膝是种表情,更是一种姿势。我静坐在一角,双手抱着膝,看远处如屏青山,山也看着我,它会认识一个远道而来,静静看着它的人吗?

想在一棵苍老的古树下踩秋天馈赠的落叶。一直觉得,秋天的树叶不用扫,留给有心人去踩。人踩过落叶,会听到季节和时间的声音,心里变得安静。

想去郊外找霜。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霜,在张继的诗中触摸。我在一株老玉米、一畦碧绿的苏州青菜叶上打量一层薄薄的霜。一层霜,可以领略大地的温度,时间的流逝,时空和季节变得阔大苍凉。有个朋友,在天气萧索时,指给我看乡村空地上的“鸡爪霜”。鸡爪霜,是冬天地气下沉,万物内敛,一只大公鸡,或雍容华贵的老母鸡,悠然踱步,留在大地上的一枚印章。那天,朋友在草垛旁见到鸡爪霜,兴奋得像个孩子,赶紧拿手机拍下来,回家作电脑屏保欣赏。

到老轮船码头拜见从前的旧旅人。这座城市有一座旧码头,现在废弃不用了,从前的好多人,都是这座码头出发或者抵达。他们都去了哪?那些男人、女人,高身挑、矮个头,胖人、瘦人,老长者、年轻人……撑着油纸伞,拎着旧皮箱,在天青色里走远了,消失在晨风烟岚里,路弯弯,水迢迢,我踯躅在旧码头上,与他们隔空相望。

秋天是有声音的。所谓“秋声”是小虫子的欢鸣。在这一声长、一声短的节奏中,人变得安静。好想慢下来,拿着一张手绘的虫鸣月光地图,去找童年欢乐的地方,那些消失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人在月光和虫鸣中是柔软的。那种柔软,是雾一样,浮在心底里的乡愁。

责任编辑: 刘君     签审: 于国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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