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兆民

从记事起就知道，母亲有手做“千层底”手工布鞋的绝活。

街坊邻居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经常到我家来跟母亲学鞋样。有时候干脆拿着活计来我家和母亲边拉家常，边做鞋。于是，家里也就特别热闹。

我们姐弟五个都是穿母亲做的“千层底”长大的。不过，听母亲说，我们家第一个穿她“千层底”的人是父亲。

1947年，父亲要随刘、邓大军过黄河，挺进大别山。临行前，母亲连夜赶做了一双“千层底”，用油布包好，掖在了父亲腰里。

从此，这双鞋跟随父亲转战南北，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从东渡黄河挺进大别山，到后来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 ，一直打到大西南。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父亲又随部队调到东北，渡过了鸭绿江……

多少次战火洗礼，多少次生死搏杀，已记不清了。在战斗岁月里，父亲说，他丢过许多东西，唯两样东西一直紧紧别在腰里。一样是他的手枪，另一样就是母亲那双用油布包着的“千层底”。

父亲说：“每当想家时，就拿出来看看，总没舍得穿。”直到1958年，已是校级军官的他，第一次回家探亲。临进村，父亲脱下大头军鞋，换上了那双随身多年的“千层底”。

父亲觉着还是穿着这双鞋进家门更合适。

一提起这事，母亲总是长吁短叹。

她说，那时候，兵荒马乱的，父亲一走就没了音信。她一个人带着大姐，生活异常艰难。总以为父亲已经没了。解放后，收到一封信，知道父亲已是部队上的干部，可是总不见回来，该不是嫌弃俺们娘俩落后，又成家了吧？

当看到父亲进门时，仍穿着她做的那双“千层底”布鞋，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其实，自打父亲走后，身为军属的母亲就没“落后”过。

1948年济南战役打响时，位于鲁西北南部的老家成了解放军的大后方。母亲带着刚满周岁的大姐积极参加支前工作。她做鞋子的手艺派上了用场，夜以继日地为部队赶做军鞋。

每当夜深人静，母亲便在油灯前，伴着熟睡的大姐、听着远方隆隆炮声，彻夜不眠地纳鞋底，多少惊恐、牵挂，多少思念、期盼都默默凝在了一针一线里。

由于母亲做的军鞋又多又好，经常受到区干部的称赞。

母亲总是说：“孩子她爹在咱队伍上，说不准能穿上俺做的鞋子哩！”区干部告诉她：“打济南的是华野（华东野战军），陈老总（陈毅）的队伍，你那口子是中野（中原野战军），刘、邓（刘伯承、邓小平）的队伍，不是一伙儿。”母亲还是认她的死理：“咋不是一伙？还不都是共产党的队伍！”

这一年，母亲秘密加入了党组织，成了我们村的第一个女党员。

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当时在部队从事新闻工作的大哥以战地记者的身份上了前线。

消息传来，母亲几乎一天没吃东西。夜里，我几次醒来，都看到她坐在油灯前，默默纳鞋底。几天后，一双母亲连夜赶做的“千层底”寄往了大西南前线。从此，母亲几乎天天夜里都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纳着鞋底，遥望着西南方向。

春节，大哥完成任务回来了。

刚进门，母亲就扑过去，紧紧抓住大哥的双臂从头到脚反复打量着，生怕大哥身上少了什么似的。大哥笑着安慰她：“娘，别担心，我和爹一样，命大！再说还有您老人家的‘千层底’保佑哩！”我这才发现，大哥竟也是穿着母亲寄去的那双“千层底”进的家门。

母亲终于笑了，笑得满脸是泪……

正当我们姐弟五人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一个个长大成人，像小燕子飞出了家门，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时，母亲却走完了她充满艰辛、勤劳的一生。在收拾母亲遗物时，我发现，老人家生前盛针线活的小筐里，仍有一双还没做完的“千层底”……

（作者单位：国网山东省电力公司德州供电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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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蔡继钗 吴永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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