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华

老彭的体型和脾气，见一面就能记住。

一米七的个头，二百三的体重，粗嗓门，声音大，论说话，在谁面前，也不怯场。论经历，在大庆，和王铁人一起打井，同是钻井队长的出身。论喝酒，几个作业队的工友，把三棵大白菜拌拌，用碗比着喝衡水老白干。他笑起来，声震旷野，唱起京剧，“老子的队伍才开张”，胡司令就成了他。名字更简单，叫二升，我盘算一下，2升相当于4斤重，莫非出生的时候才4斤？

老彭没有上过多少学，问他什么学历，他笑了，露着白白的牙齿，嘴角一翘说：“就填初中吧。”初中学历也是为了好听吧？我一参加工作，老彭是中学的后勤校长。

咋这么安排呢？我们清一色的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让他去领导？从日出到日落，要听他吆五喝六？

那阵子，用天然气不花钱，糟糕的是“气老虎”年年吃人。刚刚任教，我们觉得教书是正事儿，生活上的事儿是芝麻小事儿。看见用“王八炉子”取暖没有塞进火墙，老彭急在心头，吭哧吭哧一顿训，半点情面也不留。青年教师脸皮薄，脸红，出汗，扭身而去。“讲理也不能这么讲”，心里愤愤然。指挥部有一名职工在家用气出现泄漏，负责安全的指挥部副指挥拽着他到学校开会，让这名工人在公众面前作检查。老彭主持会议，他讲话不用看笔记本，也是，一张纸，用他的粗手腕写七八个字就写满了。老彭讲起了“三老四严”，说起了安全防护，一名工友在大庆冰冻三尺的黑土地上昼夜加班，忙完，用手一摸耳朵，耳朵冻掉了。说到这里，老彭哭了，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在会场上哭了。

在第一个教师节庆祝大会上，我受到了表彰，幸运地获得了优秀教师的称号。那时候能干，诸事争第一，叫好声不绝于耳。我算是第一个纳新的青年教师，支部大会讨论，心潮起伏地宣读志愿书。入党介绍人介绍培养情况，做了“该同志基本具备”“该同志基本符合”结论的语言，党员同志和入党积极分子自由发言，数落哪一天哪一件事、哪句话有问题的地方，尖锐指出问题，无情批评那些缺点，会议中，脸上始终火辣辣的。内心习惯于“优秀”的评价，目光习惯于赞赏和笑脸，让同志们的批评和“基本合格”评价给我痛痛快快地浇了一盆水。

老彭看到了我的不快，会后，和我谈心：“成为一名合格党员不容易，优秀党员是指你们老邱家的邱少云、牺牲在我们河北的董存瑞，咱们山东老乡焦裕禄，和他们比，说你基本具备条件是中肯的评价。”我略微点点头，老彭直接说：“我知道你是知识分子，有知识和有党性是两个事儿，你敢不敢在你家人面前谈信仰，你能不能在同事面前谈反对自由化思潮，你能不能丢掉‘好面子’‘老好人’思想当面指出同事的错误？毛主席把儿子送到了抗美援朝的战场，涉及到个人利益时，你能做到哪些？”这一阵重锤，敲打得我心里七零八落，想想，自己身上没啥优点了，差距太大了。谈及那一年合肥少数大学生上街游行的事儿，在大是大非面前，合格的党员，就知道该怎么站队。有些人很有学问，也是科学家，大作家，牌子再响、名气再大，未必有党性。要做优秀或合格党员，和他们就要不一样。

我被他的大白话彻底说服了。

支部召开民主生活会，老彭的发言总是触动灵魂。触动自己，也触动别人。他承认墨水少，性子急，把平常的错误在会上都自我批评一大阵子。他说，自己是钻井队出身，自己要过得硬。做铁块子，不做泥块子，搭铁架子不能耍花架子。跟王老铁一起工作过，咱身上的铁块子不能生锈。别人的错误，他也不让，会上直接指出来，不服？开始还压着嗓门，后来那就高声讲，对着党章讲，对着誓词说，一直把你说个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暴风骤雨后，一样的亲兄热弟，拍拍肩膀，一句“咱都是同志嘛”，让大伙儿心贴得更紧了。批评是真功夫，是大学课堂上学不来的，中外那么多大师级的哲学家的思辨和论争，也根本不及我党同志式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作风，又严厉，又温情，还有了目标和干劲儿。

想念那亲切的批评声，亮堂堂的粗嗓门，鞭辟入里的拷问内心，还有那一句句亲切的称呼声——“同志”。党的事业的发展，真的离不开一个个普通党员对好风气的传承。

（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胜利石油管理局有限公司河口社会化服务协调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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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蔡继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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