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丰收朗读者‖冬天的杨树林

大众日报记者 刘君 陈辉

2021-04-17 20:00:00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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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坚信

声音里有一条秘密通道

可以直抵心灵

——《为文有时》

 

2021年4月1日,“丰收朗读者”与各位见面了。

这是由大众日报客户端推出的一档音频节目,通过声音,我们一起感受和分享文字的力量与美好。

“丰收朗读者”,不只是读书读文,更是读我们自己,读我们对生活的态度和对自己的要求,读我们对信念的坚持,读我们的梦想与激情,读这个时代,读世界的过去与未来。

“丰收朗读者”,我们一起携手同行!

 

冬天的杨树林

 赵念民


敲出“冬季杨树林”几个字,只在瞬间,就像雨季,水从岩石流出。自己也有些惊讶。参与网上评报,须注册,须有一个专用的名字。注册项目一个不落,还做了番诠释——“冬季杨树林之美:空明澄澈,散淡沉静”。

“冬季杨树林”是谁?面对询问,我亦茫然。

得承认,冬天的杨树林之美,是在离开乃至永远地失去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一点一点记起,消化,理解,发酵,最终沉淀的。就像早逝的父母之爱。无论喧嚣的白昼还是寂静的夜晚,思念随时可能潮水般袭来,无边无际,势不可挡。奇怪的是,自己竟没有清晰地察觉。就像夜晚忙活儿的农民,满眼的犁铧绳索,高粱谷穗,忽略了如同白昼的月光。

直到无意间取为网名,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潮水冲刷成杨树的模样。

林不大,至多十余丈宽,在掬水可饮的河两岸。

河床丈余宽,白沙如洗,石子斑斓;秋冬河水凝紫,薄雾隐约,青苔铺底,细鱼闲游。西岸的林子背后是稀疏的人家,鸟上树、炊烟起的时候,林子里饭菜之香可闻。东岸的林子背后,是隐隐的远山,那里密匝匝满是花椒,初秋夜,坐在河滩,麻酥酥清香无比的气息,若隐若现,如丝如缕。间或有苘麻火把的烟气,照螃蟹的孩子手或脚趾被夹的尖叫。有些孩子照了螃蟹,就在附近的场院用陶罐煮,作料就是几穗青花椒。满河滩清香。

十数年前,在一位老画家那里,偶然见到一幅宋代什么人的画,不揣冒昧,妄加评说,竟饱受青眼。一定是景物稔熟的缘故吧。因为其时,对悄然飘逝的许多美好,理解还相当肤浅,不单单是对杨树林。

后来,记忆的可靠性渐渐打了问号。比如,坐在河滩闻到的花椒味,也许就是反复怀想的结果。青花椒的气息无论如何难传二三里;至于麻酥酥,更像是吃的感受。但终于不能说服自己,因为那与河滩融为一体的气息,不仅在回忆中,而且在梦境里。至此始信,对曾经的美好,感性虽是刻骨的,理解却是渐进的;理解对感性的蚕食与修补,就像水之于石灰岩。

冬天的杨树林之美,来自光、影与树的和谐。

暖融融的春光,对杨树林是不适宜的,尤其是明媚的晴空下,落花与蝴蝶共舞的日子。那是瑶池的反光,是梳妆台的映照,过多女性的温情,过多蔗糖的气息。太亮了一些,太柔了一些,太媚了一些。它也许更适宜椰林之类。杨树是质朴的,粗陋的。如果是人,他一定是个男人,一个简单的、不修边幅的、汗味与脚臭交织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对夏天火一样的光线同样不适宜,因为说到底他不够剽悍,不是松柏和橡、楸,也缺少刺槐的坚韧和枫树的野性。秋天呢?天高云淡,闲适了一些,诗意了一些,同样不适宜。

冬天的杨树林,褪尽浓绿和金黄,当拾柴的孩子扫走最后一片落叶,它就远离了喧哗和热闹,呈浅灰,呈苍白,沉静孤寂地迎接着急一阵缓一阵,似乎一个冬季永不停歇的寒风。阳光淡淡的,像冰冷的河水,几近无色;在哈气成霜的晴朗的晨昏,虽然带一抹暗红,涂上枝梢,涂上枝梢直指的蓝天,但因为冷,因为寒冷冻结了人们的视线,那若有若无的暗红,便往往被眼睛忽略了,被记忆忽略了。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我甚至想,朝阳与夕照果真把暗红涂上苍白的枝梢来着吗?难以肯定,难以否定,就像书房里摆的白菜花的香气,似乎从未闻到过,又似乎就在鼻侧。

这样的光线于杨树是适宜的。它把简洁的树影随意散在冰冷的沙滩上,是否完整,是否清晰,是否准确,谁也不去管他,谁也不去计较。杨树静默不语,是抵御寒冷无法分心,还是因澹定而无为?谁也无从知道。就像这个季节河边的男人,嘴锈住了。在这样的光线里,杨树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透明的,湛蓝高远的天空成为浅灰与苍白的鲜明对比和无限辽阔、无限深远的背景,素淡而深邃。如此境界,使人心胸如洗,沉静空明,就像久闻木鱼之声,就像浸泡在清冽的泉水里。而林内,上下左右,直视无碍,枝头的鸟儿可数,鸟巢的羽毛杂草可辨,像河边的男人单薄的棉袄裹着的胸膛。

冬天的杨树林之美,来自难以描述的气息。

没有整天整天地在这里泡过,没有想躺就躺、想睡就睡、想喊就喊、想方便就毫无遮掩毫无顾忌地方便过,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气息如此难以描述,如此令人痴迷。

春天,牛毛一样的绵绵细雨里,叶苞初开,叶鞘上挂满嫩黄色的粘汁,那气息是美妙的,可以令年轻人睡不着,在露珠晶莹的春夜产生美好联想的。夏天,棉槐和杂草疯长,树下积满牛羊的粪便,牛粪里又长出杂草野花甚至甜瓜,筷子粗的蔓儿上间或见到鸡蛋大小的瓜儿。密匝匝的棉槐和杂草为野兔壮胆,开始不避人,把杨树林当成了自家的门厅,想来就来,想吃就吃,想坐坐就坐坐,神气得很;蛇来了;青蛙、癞蛤蟆在水洼旁乱蹦乱叫……这样一个大家庭的气息,任谁闻过一回都忘不了。秋天,杨树林少了几分腐霉腥臭,多了几分干爽,黄叶飘落在头顶肩膀的瞬间,偶或能闻到叶柄脱落处淡淡的苦味儿,那味儿同样特别,无可比拟,没有经过,怎么说都不会明白。

这些气息虽然美好,却或许不是杨树林所独有;纵使独有,未必能与其他什么林子分出高下。

冬天则不然。我不相信那是杨树的气息,因为除非折断树枝凑到鼻子上,否则什么都闻不到。我也不相信那是动物残留物的气息,因为严寒把猪狗最新的粪便冻成了石头。是烧土炕的烟火的气息?沿河粉条作坊的气息?豆腐铺、馍馍坊的气息?一进腊月就开始的鞭炮的气息?偶或有邮差经过,摩托车留下的烟雾的气息?……混沌模糊,难置可否。嗅觉一旦被巨大的诱惑放大,往往就成了靠不住的孩子。那时候,在漫长的冬季,寒冷的杨树林,闻到的所有气息,都与温饱相纠缠,和平静相交织。当母亲一个冬季接一个冬季病卧在土炕上,父亲和哥哥、姐姐一筹莫展,无可奈何,甚至叹息也没有,默默苦等,挨日挨时挨年,杨树林便是放学后常呆的地方。祈祷老天爷让母亲多活几年,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幻想生产队每个工能5毛钱,过年也许就能买得起半个猪头;一遍一遍翻腾着对母亲健康时的记忆,从能想到的那一天起……于是,冬天的杨树林的气息,飘飘忽忽,苦甜混杂,虚实交织,难以言状,就像格林兄弟“梦想还可以成为现实”的童话那样,就像似睡非醒的梦里一样。

冬天的杨树林之美,是冰水一样的西北风洗出来的。

先是吹落每一片树叶,然后提取树干树枝的所有绿意,只留下苍白和灰暗。再后就是把树枝冻僵。随手折一截儿,攥一袋烟工夫,僵硬灰白的树皮泛出些许难以觉察的绿意,让人确知一个季节远去,另一个季节侵入已深,让人对每一种生命怜意无限,对日见严酷的寒冷顿生惧意。很快,一些枝梢被冻死,被吹干。风失去约束的夜晚,树林里一定是一场战争,因为早晨所见,是碎枝满地。此时,即使风止了,没有色彩也没有温度的太阳静静地照着,干树枝仍然不定什么时候落下来,惊得鸟雀失态。林子里静得吓人,细枝离开枝干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把大大小小的碎枝拣进篮子,一弯腰,寒气像数不清的冰老鼠倏地从脖后侵入,后背像冰水在浇。

地面光洁如拭,那是狂风之功。甚至鸡蛋大小的石头也逐个挪了窝儿。满地纵横着数不清的裂缝儿,短的一二尺,长的丈余,窄的可供大个儿蚂蚁出入,虽然此时小精灵们早不知隐身何处,宽的可以伸进小手指。土地被冻裂了。冻裂的土地坚硬如铁,如果不心痛鞋,踢一踢,跺一跺,膝盖震得生疼。

在冷到骨髓的日子才有的无限透明的碧空下,干碎枝落尽的杨树,无论拳头粗的,还是不能合抱的,枝枝如钢,棵棵精神。寒冷不会知道,在删繁就简的同时,还铸造着坚毅、忍耐和刚强,使平平常常的杨树林在无边无际的晴空下呈现着同类永远无法逾越的美丽。

杨树林所以耐得奇寒,以与那一片山区的男子们一样的品性,展现出冬季奇异的美丽,所有奥秘也许都在地下。

去年秋天,一家人回老家。大片大片的杨树林早已消失,河瘦成了一根筋,水却还是那么清澈。水清说明泉在,沿河寻找,惊喜地发现,崖下老泉几粒花生米大小的泉眼,日夜不休地冒了几十年,仍不见丝毫倦意。一踩上泉边的石头,几只纽扣大小的螃蟹扭扭扎扎四下散开。趴下喝一口,还是那么甘甜。

我对孩子说:知道河边什么季节最美吗?不,不是春天,不是夏天,尽管这时河边开满鲜花。也不是秋天。三十几年前,村头七八处泉。奇寒干晴的早晨,太阳乍出,偶尔能看到升起的热气。不,不是温泉。每年腊月底,妇女们踏冰过河,来到泉边,刷锅盖,净篦子,洗衣服,洗头发,准备干干净净过年。天气晴好的日子,河边晾满刷洗一新的炊具,晾满补丁连补丁的红红绿绿的衣服,挤满撩动着长发的妇女。打闹,说笑,在村里也听得见。似乎生活没有饥馑,没有疾病,没有疲惫,没有困顿。有些老人来凑热闹,坐着马扎,抽着烟斗,远远地看着,叫她们“野雀匣匣子”。“咳,咳,一堆野雀匣匣子!咳!”这么说着,一定是笑了,一笑,烟呛了,咳嗽起来,老人们都笑起来,不定谁就笑得岔气或流下泪。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看,看,(一堆姑娘媳妇就像)一群喜鹊(在打闹、取笑、耍嘴皮子)!”

杨树林的根,就是深扎在这样的土地。没有这样的泉水和这样的泉水积成的河流的滋养,冬天的杨树林会是什么样子呢?

泉水还在,河水还在,大片大片的杨树林怎么就没有了呢?

冬天的杨树林之美,难道是记忆酿出来的童话?是一个四十岁男人心底的最后一张老照片?

记得那天,我抬头看看天,还是那么蓝。一群喜鹊在不远处的杨树梢上叫着,还是那么清脆动听。真想跟谁说说冬天的杨树林啊。


策划:李艳

朗读者:刘君

制作: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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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杜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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