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丰收朗读者‖艾苓《姜淑梅涂鸦》
大众日报记者 刘君 陈辉
2021-04-21 20:00:00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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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坚信
声音里有一条秘密通道
可以直抵心灵
——《为文有时》
编辑手记:加油,六年级女生
□ 刘君
草和叶极盛时,山上的空气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绿,呼吸间,是植物成熟的味道,春天来时,还是小婴儿那样的气息。尤其暮色降临,它会沿着草尖升腾,又有歌声从高处的树枝飘落,独唱,合唱,重唱,一唱一和,荟萃在浓阴处,秋虫们隐秘狂欢的舞台上,只是少了花的参与。
不由得出神,一朵花如果错过了季节,会不会很自卑?它本来应该在春天绽放,却不知怎么耽搁了,看错时间?拖延症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夏天过去了,它终于想开了,可还能开成一朵好看的花吗?
就像我们,从小到大被提醒,7岁上学,22岁大学毕业,30岁之前要结婚生子,40岁安定下来,每一步都要踏在点上,一旦错过太阳,就可能错过星星月亮。
其实,是我们低估上天的厚爱了,要说比花草树木有一点优越的话,大概就是我们不用太拘泥于这样的时间节奏。
有的人21岁毕业,27岁才找到工作;有的人25岁毕业,但马上就找到了工作;有的人没上过大学,但18岁就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有的人却花很多年在找寻自我;有的人在16岁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36岁时却又改变了想法。
人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取决于自己的时间节奏,有些人领先,有些人落后,但凡事都有自己的节奏,你有你的节奏,我有我的节奏。
爱因斯坦说过,并不是每一件算的出来的事都有意义,也不是每一件有意义的事,都能够被算出来。
大半辈子是文盲的姜淑梅,直到花甲之年才开始看着戏曲频道学字。识字多了,她看了山东老乡莫言的三本半小说:《天堂蒜薹之歌》《檀香刑》《蛙》,还有半本《红高粱》,看完之后说:这个我也能写。
75岁那年,她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故事写出来。76岁时,这些故事结集成书。读过的人说:每个字都“钉”在纸上,“戳”在心里。今年80岁的她已经出了四本书了,她甚至有决心,只要活着,一年出一本书。
这是怎样的人生节奏。
在女儿艾苓眼中,她还只是个六年级女生。
“在我的学生中,姜淑梅同学年纪最大,学龄最长,她芳龄八十,学龄二十年。在我的学生中,她和我最亲近,她是我妈。”
“姜淑梅同学年轻时的容颜我没有印象,我看到的是她越老越美的晚年,她一头白发,目光清澈,喜欢穿白裤红衫或绿衫,历经沧桑后,她还保留了那么多的善意、激情和好奇心。"
她爱跟人讲:“跟着作家学写作,这才叫‘跟啥人学啥人,跟着神婆子会下神’。”
在“姜丝”眼中,她讲的那些故事是今天读书人大抵没听过没见过的事。那些故事令人心惊、心酸、心里发堵,她却能用最简朴的字句讲出,不渲染不评判,事情说得活灵活现,态度超然,几乎让人觉得淡漠。
只讲故事不讲道理,可以抱怨、骂人、赞美的事情,她只是原原本本讲出来。
为了给第三本书《长脖子女人》配插图,“80后”的她开始学画画。
就是这样的人生节奏。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人生也没有一步路是白走的。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说过,写法和活法一样,是教不会的。“那东西在一定程度上是与生俱来的。啊,反正加油好了!”
姜淑梅涂鸦
□艾苓
缘起
娘的第三本书《长脖子女人》是本民间故事集,编辑想配插图,跟我说正在物色画家,想不出哪位画家的画风跟娘的文字相配。
娘管我要过彩笔,涂抹了一段时间,她有剪纸的功底,应该可以自己插图。我跟编辑一提,他欣然同意,说:“可以试试。”
回头跟娘汇报,她说:“不行,你不看见了吗?我现在画啥不像啥。”
我说:“你要是一拿笔,画啥像啥,画家都得饿死了。慢慢来,反正时间长着呢。”
娘又涂抹了一个下午,终于没有耐心:“你马上给编辑打电话,插图他爱找谁找谁,我不学了。”
“为啥?”
“画得不好哇。你马上打电话,别让我着急了!”
我说:“好好好,我打电话。”
我没打这个电话,写了封电子邮件,想了想,保存到草稿箱。
娘睡了一夜,想法就变了。
第二天早晨我刚进门,她就说:“我画不好,还画不孬?画得不好,人家不放到书里不就行啦?”
“这就对了。反正你学画画呢,画着玩呗。”我故意问,“你昨天是怎么说的?”
老娘嘻嘻笑:“张老师,我错了!我给你鞠一躬吧。”
出版方急于推出第三本书,书里没放插图,姜淑梅涂鸦却从此开始了。
有个小朋友知道娘在画画,网购了画画教材和画画工具送过来,娘从花卉开始,玫瑰、牡丹、荷花慢慢来,逐渐迷恋。
待她用笔熟练,我马上叫停:“不要再画这些花花草草了。”
“为啥?”
“这些花花草草,小学生都会画,比你进步快。”
“那你让我画啥?”
“像你写书一样,画就画那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你过去生活的村庄什么样,很多风俗已经没有了,你可以画出来。”
娘说:“好了老师,我知道了。”
我以为娘会画一些简单的静物,棉车子啊,磨盘啊,等等等等。娘画出来的却是过去的生活场景和人物。
画画以后
工作停歇,我去客厅喝水。
娘突然说:“你跪下!”
我不大相信耳朵,回头看娘。
她说:“叫你跪你就跪!侧身跪!”
我看她一脸认真,并无怨恨之气,我乖乖跪在地板上。
她说:“哦,你起来吧。我想画一个人跪着,俩腿咋都画不好,这回俺看清了。”
娘的眼神好,太阳底下纫针线比我麻利。画画以后,渐渐感觉眼神不够用,想做白内障手术。
去哈尔滨手术时间临近,她又胆怯了:“算了,俺都八十岁了,还能活几年?拉倒吧。”
“你怕疼?”
她反问我:“咋说也是手术,能不疼吗?”
“我都问了,手术打麻药,不疼。麻药劲过了,也不怎么疼。再说了,你还想不想当画家了?”
她想了想说:“豁出去了,做手术!”
术后第二天,接下眼罩,我们都暴露在娘的火眼金睛下。
她说:“哎呀爱玲,你鼻子上的毛孔咋那么大呀?”
我笑:“这是黑头,最近没处理。”
“你脸上那几个是老年斑吗?”
我大笑:“这几个是雀斑,都陪我好几十年了。”
“哎呀爱玲,你脸上也有皱纹了,我以前看不见,以为你一点儿皱纹都没有。”
从哈尔滨回到家,她各处看:“哎呀,俺以前看窗台就是白色的,这也不是全白,还有小点点啊。”
她发现了灶台上的虾皮:“虾皮上还有眼睛啊?这些小眼睛俺都看见了!值!手术钱没白花!”
娘为民谣画插图,每天涂鸦,我偶尔看看,说:“这个画得不对啊。”
娘说:“咋不对啦?以前挨饿牲口都死了,‘爹拉犁子娘拉耙’,说的就是那时候。”
我说:“你这是画了两组人物,朝两个方向犁地,上面这两个人脚画在上面,好像做空翻。”
娘从中间一剪子下去,翻转过来放,方向就对了。只是中间的缝隙无法补救,只好另画。
难题
听说老年大学美术班招生,我去给娘报名。
看门大叔拦住我:“你想给谁报名?”
“我老娘。”
“多大了?”
“八十岁。”
“我们这儿只收七十岁以下的。”
“你们这是歧视老年人。”
大叔说:“不是歧视,想报名的人太多。要是收一个八十岁的,那些七十多岁的都得找上门,我们招架不了!”
报名遭拒,意味着我娘只能自学成才。
根据专业人士指点,我给她买了各种农民画和齐白石的写意画。画画工具也添置了很多,她想玩哪样玩哪样。
有一次,娘先画了一只白色大公鸡,画得真不错,左侧又画了花,好像是牵牛花,花朵硕大。
我说:“好是好,缺少一点儿地方特色,最好有过去的鲁西南特色。”
娘指着右侧说:“我还准备画一个房子,再画一个磨刀的人。”
我说:“娘,你应该先打草图,把这些东西都画好,再慢慢涂色。”
娘反问我:“打草图?俺哪会?”
过了一会儿她说:“俺一边画一边想,画房子,画人,刚想起来。”
某次,娘拿来一页文字说明,想让我看看,她再誊抄到画稿上。
我在上面直接修改,把一个多余的逗号圈起来,画上删除符号。
娘问:“这是啥东西?”
“删除符号。”
娘拿起那页纸端详半天,有点儿发愁:“这几个圈你咋画的?俺是不是得抄到画上?”
突然想起,从写作那天开始算,娘还是小学生。我赶紧给她讲啥叫删除,啥叫删除符号,这里为啥要删除。
六年级女生,继续加油!
策划:李艳
朗读者:刘君
制作: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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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杜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