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逄观星】家乡人记得他的名字——遥观邓广铭

大众日报记者 逄春阶

2020-06-23 12:53:19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近日到德州临邑调研。陪同者说临邑全境没有一块石头,更没有高山,全是一片平原。但这位陪同者自豪地补充道,临邑有邓广铭。作为大学者,他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是宋史研究的一座高山。

我知道邓广铭,但只知他出生在德州的某一个县,到底是平原还是齐河,没有深究,现在才明确了。

粗心大意若此,我还能干啥事呢!

7年前,我去北大进修。有一天在北大食堂农园吃午饭,刚落座,就有一背双肩包的中年女子端着饭过来,我以为是进修生呢,就聊了几句,她说老家德州的,姓邓。我说德州在北大有个大学者邓广铭。她笑笑,没再说。两天后听一个关于中日关系的讲座,台上站的,竟然就是那个女子,主持人介绍,她叫邓小南。哎呀!原来是邓广铭的女儿。我陆续听了她几次课,感觉过瘾、提神,引发我诸多思考。课间谈起农园吃饭的事儿,她依然笑笑。谈起老家,她印象不深。

在学术界,邓广铭是个传奇人物。他治古代史成家,最早却以新文学为人所知。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之前,曾就读于辅仁大学,恰逢周作人来校讲学。周作人也没有讲稿,信口开河,洋洋洒洒讲完,就过去了。谁料邓广铭竟然把周作人的讲座完整记录下来,并请周校阅。周作人后来回忆,“邓广铭先生却拿了一本笔记的草稿来叫我校阅,所记录的不但绝少错误,而且把我所乱说的话整理得略有次序,这尤其使我佩服。”这个讲座内容后来以《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为名出版了。周作人把稿费给了邓广铭。邓广铭用这笔钱买了一部线装二十四史。

1938年,邓广铭致傅斯年先生的信函手迹

初闻这个典故,我大为惊讶,当年又没有录音笔,周作人又是南方人,天马行空、信马由缰地随便那么一侃,一个初入大学的临邑小伙子,是怎么记录的?不用说别人的,就是自己讲的话,有时都记不准确。更让人惊讶的是,稿费拿来,并没挥霍,而是买了一部线装二十四史。这个临邑人太可怕了!

不能怪咱没学问,是因咱没那股执拗劲儿!有了想法,就趁热乎干,不让想法冷却。这就是邓广铭。除了他的聪慧,就是勤奋。

2014年11月14日下午,清华大学国学院院长陈来先生到大众报业集团讲学,当晚在送他回京的高铁上,谈到他在《读书》上写的学术随笔《醉心北大精神的史家——邓广铭先生纪念集读后》,他又把“随笔”的核心内容讲了一遍,至今记忆尤深。

邓广铭《王安石》各版次书影

哲学家朱熹死后,大词人辛弃疾,祭奠他心中的大儒,其中有四句:“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梁启超晚年著《辛稼轩年谱》,写至此四句而驻笔。邓先生曾说,“这几句竟成了梁任公的绝笔,实际上也就等于任公自己写就了挽词”。邓先生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日,几次吟及这四句,这既可见中国古人以立言而垂名“不朽”的观念对他影响之深,用蒂立希(Paul Tillich)的话,也可以说这四句话构成了邓先生晚年个人的“终极关怀”。他85岁接受访问时说,“已经面临‘蹈火’之年,头脑和手眼都已不好使唤,因此终日焦躁不安,只想能把全副身心扑在这些工作上”,他晚年所以坚持重写王安石传及修改其他著作,为不能全身心从事于此而终日焦躁,都是为其学术名誉的传世久远负责。这种对著述的“高标准、严要求”,对于他而言,并非是单纯的学术“精益求精”,而是以中国文化中此种源远流长的“不朽”的终极关怀为基础的。过去的许多老先生大都如此。

“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辛弃疾悼念朱熹用了这四句,梁启超评价辛弃疾用了这四句,邓广铭评价梁启超又用了这四句。陈来说,邓先生也当得起这四句。

陈来先生说,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重视人的德行品格,重视德行的培养和人格的提升。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把对真理和道德的追求看得比生死还重要。邓广铭先生就是受这样精神影响而成为学界楷模的。

家乡人记得邓广铭,这是他的幸运。我听临邑县政协的马桂芳主席说,他们正在组织人编写邓广铭的传记,开展邓广铭与临邑的研究。此举甚好。我案头有邓广铭先生的《陈龙川传》和《岳飞传》(邓小南签名本)。调研归来,第一件事,是把这两本书取下来,拂去蒙尘,仔细端详。深深记下了邓先生的籍贯——德州临邑。遗憾的是,邓先生的故居好像没有了。

犹记得,在北京街头辞别陈来先生前,请教如何读经典,陈先生脱口说出朱熹的名言:“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玩味、切己省察。”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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