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髦是毛,时间是皮

时髦是毛,时间是皮

2018-12-21 大众日报 11版

  流年碎笔

  □刘玉林
  老汉进城,身穿条绒,头带毡帽,腰系麻绳……”
  那位相声演员在台上讥笑农民兄弟的时候,电视机还没有普及。他用着装来调侃城乡差距,我们的时代总是充满着时尚与土气的更迭与对比。
  条绒的确曾在农村大肆泛滥,没有布票还买不到。农民喜欢这种布料的原因是因为结实,而且这种又叫“灯芯绒”的布料明晃晃的,太阳一照,身上恍若刷了油漆。
  毁他们形象的是头上那顶毡帽,活像一只砂锅扣在脑袋上。但他们为什么“腰系麻绳”?老农民习惯了一件破棉袄一条老棉裤,腰间一根麻绳一勒,连裤腰带都省了。
  时尚总是由城市往乡村蔓延,农村的年轻一代终于穿上了四个口袋的上衣,一种衣服把新旧两代农民截然分开。甚至有人搞来了绿军装与解放鞋。乡下的女子也拥有了花衬衫。老棉袄太过臃肿,在外面套一件“花褂子”要板正许多。
  再往后,有人说中国的几尺棉布能在外国换一身洋布,还有尼龙的,这怎么可能?那种尼龙花袜子太时髦了。弹力很大,都能把小腿装进去。一群姑娘去城里照相馆照相,一人一件花褂子,还学城里姑娘把里边的衬衫领子翻出来。把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对了,裤脚是一定要挽起来的,要不别人不知道她们穿了尼龙花袜子。
  有一天,一个年轻小伙子骑着一辆自行车进了村子,他高挽着袖口,生怕别人看不到他腕上的手表,那不是一块“北极星”就是一块“上海”,这还了得,他要再拥有一台缝纫机就等于拥有了一个老婆。那种“凤凰”或“永久”就是城里人也得凭票购买。他雄赳赳用两腿把自行车支在一个村子里,绿色的国防服,崭新的解放鞋里露着崭新的尼龙花袜子,姑娘们早已忘了他是个农民,倒像是“奶油小生”唐国强从银幕上走了下来。
  那一刻,他们一定以为城里人的标配不过如此。但当他们进城的时候傻眼了,城里的年轻男女们已经穿起了喇叭裤,阔大的裤脚就像一把把大扫帚划过城里的柏油路面。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男人竟然也穿起了花衬衫,还留了两个大鬓角。在人家城里人的流行当中,还有一种“蛤蟆镜”,这种眼镜一戴,半边脸就成了玻璃,而且上边都贴着不干胶商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舍得撕下来,撕下来似乎就不是“蛤蟆镜”了。
  一个最具时髦感的男子往往不只是拥有这些,手里一定还提了一个硕大的录音机,里面飘出一种歌声都快把人的骨头抽走了:“你问我爱你有多深……”一些年纪大的被这歌词臊得面红耳赤,一个劲地摇头:“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这个世界一个转身模样就变了。一位厂长东渡日本考察后再也不肯把西装脱下来。他是少数拥有“伏尔加”轿车的人。他回来后撸起袖子给人看,那是一块黑乎乎的电子表,活像一块沥青包在手腕上,他神神秘秘地跟人说——日本朋友送给我的!看到了吗?没有指针,直接跳数字……
  他忽然就成了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一个邻国的发达让他喋喋不休,他说什么“伏尔加”什么“上海轿子”在人家那里根本算不上啥,他还说太不可思议了,人家的面条居然用开水泡一泡就能吃,那么好的打火机,没气就扔了……
  时尚是什么?就像一阵风,随着季节涌动,瞬间就吹遍了大街小巷。那位厂长万万没想到,日本朋友送给他的电子表,几年后市面上不过几元钱一块。这么快,“三大件”的内容都换了。许多人在托关系购买彩电洗衣机和电冰箱。喇叭裤早已见怪不怪,让人更不理解的是一些男女竟然跳起了“迪斯科”,抖来抖去,抖落了多少人一身“小米”。没多久,“迪斯科”都不是时尚了,男男女女跳起了“霹雳舞”。悄无声息之间,布票粮票都已退出了舞台,腰包慢慢鼓了,这城市的楼房也逐渐高了……
  那天又一个农村老汉下了火车踏进了城市的门槛。他的头上没有毡帽,也没有身穿条绒,这已经是一个在时尚上农村最接近城市的时代。但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位农民,因为他肩上两条编织袋一个印了“尿素”,另一个印了“复合肥”。他站在马路边上打手机让儿子开私家车来接,城市的街道上流淌的钢铁洪流让他阵阵晕眩,他不明白这满眼高楼大厦为什么叫房地产,一口口鸽子窝为什么那么金贵,还有就是,他实在看不懂那些只顾低头玩手机的青年男女,为什么牛仔裤上尽是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