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

母亲的花

2020-05-10 大众日报 10版

    □ 刘致福
  母亲不善养花。年轻时山里、家里忙活,整日为生计操劳奔波,无暇侍弄花草。年纪大了生活条件也好了,不用再忙,却迷上了种菜。院里院外都辟成了菜地,各种菜蔬,生机勃勃,远胜那些娇艳的花草。
  在料理菜园之余,母亲也养了几盆花,自己说受了邻家平嫂的鼓动,学着养花。花不多,只有三五盆,印象深的一盆四季海棠、两盆芦荟,还有一小盆马兰。母亲说这些花泼实、好养,不用太上心。确实也未见她如何用心,平时就摆放在屋前晒台墙根上,雨天或晚上才往回搬。天冷了便搬到里屋窗台上,就着屋里炕上的热气,几盆花冬日里长势也很好,平添了小屋的生机与喜气。
  母亲最喜欢的是那两盆芦荟。那芦荟长势也格外好,叶片肥厚,中茎挺直粗壮。母亲喜欢芦荟,不仅是好看,重要的是实惠。母亲是把芦荟当菜蔬、药材侍候。我一回来,母亲便给我介绍芦荟的好处,可以炒菜吃,还可以当药用,哪里蚊子咬了或者上火长疖子可以掐一块叶子,扒去皮涂抹上去很快就好,母亲建议我回去也养一盆。那次回家嘴角溃疡,母亲硬是切下一片叶片,让我张开嘴由她亲自涂抹到患处。第二天早上起来就问我好些了没有,扒着看了看说好多了,你看看真好使,又切下一片叶子让我涂抹。喜欢归喜欢,母亲对芦荟并没有多用心,芦荟好养,比花省心。
  倒是那盆四季海棠母亲没少用心。虽然也很泼实,但相比芦荟要娇贵很多。随着天气的变化,经常门里门外地搬弄。干了要浇水,开过花要剪枝。冬天怕冻着,搬到里屋窗台上。母亲个子矮小,抱着沉重的花盆炕上炕前爬上爬下,让人心疼,劝她别自己搬了,她说不沉,不及时搬回来晚上天冷就冻死了。那海棠也是争气,长势虽然不是很茂盛,但一直都很旺实。叶子长得很多,绿色的毛茸茸的叶面间杂着红褐色的色斑,枝干虬曲错落,显得很有底蕴。红艳的小花在枝干的顶端,鲜艳亮眼,让人心生怜爱。花期似乎很长,每一次回家好像都有花开。母亲去世前的春节竟有一枝花朵开了,虽然很瘦小,但因为少见,母亲特别喜欢,特意搬到正屋窗台上,早上拿湿了的毛巾擦拭叶面和花茎。那花在窗台上有些怯生生的,但一点红艳格外惹眼,使得小屋平添了几分喜庆气氛。
  最让母亲省心的是门边那株月季。记不清母亲是啥时栽的,似乎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一开始就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花苗,几年下来竟然长成一棵近人高的花树,而且花枝茂密,一年三季都有花开。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栽花花似锦。不用施肥,也很少浇水。因为紧傍墙根,背风温暖又阳光充足,冬天叶子也不落,甚至鼓出几个花骨朵儿。月季是木本花卉,花朵硕大,花瓣密实娇艳,而且花香浓郁,离着老远便能闻到花香。一般三四月花苞就开始萌发,四五月间花朵便纷纷绽放,引得蜜蜂嗡嗡叫着围着花朵上下翻飞。一树繁花成为小院抢眼的亮点,一进小院便能闻到浓郁的月季花香,来串门的邻居总要夸奖几句,这时母亲脸上便会绽出笑容,半是推辞半是骄傲地说,这花泼实好养,栽院子里真是好看。看人喜欢便会主动剪一枝花枝递给人家,嘴里嘱咐道:回去压到泥里,浇上水就能活。
  那丛月季是母亲的骄傲,也是小院里最亮的风景。每次回家,推开大门,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一树月季花,便感到一种温馨,一种生机,从心底里为母亲日子过得丰富多彩而高兴。
  这些花陪伴着母亲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平凡而又孤单的日子,他们增添了母亲生活的色彩,也承接了母亲的气息。母亲像待孩子一样和他们说话,他们也像孩子一样把笑脸呈现给母亲。母亲的喜怒哀乐他们似乎都有所感知。母亲晚年整日与病痛争斗,这些花也显得不精神。母亲郁郁不乐,他们便都叶片下垂,花苞也都紧绷着不再轻易开放。母亲病痛厉害有时成月浇不了水,他们依然顽强地存活。母亲生前我最后一次回家,也是母亲病痛最重的时候,那盆海棠花都谢了,叶子也纷纷掉落,只剩下虬曲的枝干顶着几片老叶坚韧地活着。那两盆芦荟长得倒是依然坚挺,叶片结实肥厚,只是不再生发新叶,老叶泛黄坚硬,有如剑兰。母亲说花也老了,和她一样,怎么浇水施肥也没用了。
  母亲走后,这些花便像无娘的孩子,自生自灭。母亲周年祭时,打开院门,第一眼便看到门口那丛月季。那丛曾经灿烂的花树,这时竟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委琐寒酸,让人心疼落泪。原本茂盛鲜亮的叶子这时都已枯焦卷曲,花苞也都冻缩干硬成了一个一个的黑球。原本一人多高这时竟然矮了一截,只到我的腰间。再看晒台上那两盆芦荟,都已枯白成泥,像一堆白水泥堆塑在黑陶盆里。那盆海棠已没了踪影,我家里院里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可能早已枯死,不知让谁扔到了哪里。
  我心里一阵悲凉。这个院子里母亲生前的活物只剩下门旁这丛奄奄一息的月季了。叶焦枝干,不知还能不能活。
  月季该浇水了,我和哥哥姐姐不约而同地感叹。找来水盆,从水井压满水浇到月季花下的花池里。我们都希望月季能够活下来,活下来这个院子里就还有一点生机,就能够保留一分母亲生前的气息,就仿佛能够留住母亲在时的日子,那些如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