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寄出的爱与孤独

无法寄出的爱与孤独

2020-05-10 大众日报 10版
心灵小品
    □ 张 柯
  看着梁阿姨写给丈夫任远老师的信,首先想到泰戈尔,想到泰翁的那句诗:“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2001年11月,任远老师走了,从此,一对共撑一把伞,携手度过45年光阴的恩爱夫妻,如同一棵大树被劈成两半,一半枯萎在那里,剩下的另一半,由于打击太过突然,所以枝叶的生机大不如前,只有几把老叶飘摇在秋风里。
  思念的雨渐渐小了,从涕泗滂沱到变成雨滴,再从雨滴变成笔管里的墨水,从流淌在脸颊上,到流淌在笔记本上,就这样,流啊流,流出16万字的思念文字。谁也不知道,从任远老师辞世当年的12月11日那天起,梁阿姨开始悄悄给丈夫写信,陆陆续续写到2014年,这才不得不因病搁笔。
  到这一年,梁阿姨86岁了。
  三年过去,89岁的梁阿姨走了。
  直到长子建新整理母亲遗物,这个秘密才被揭开,原来,老人13年里,在10个笔记本上给亡夫写下281封无法寄出的信。
  梁阿姨写的信,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是给丈夫报告子女与亲属的近况,有的是回忆遭逢磨难的日子,有的是追思共同生活的幸福时光,有的是报告泉城的发展变迁;更多的是,倾诉对丈夫的无尽思念。
  这一天,老人又回想起为丈夫抄稿的往事:
  “振荣:我永远忘不了你每篇文章定稿后,你念我为你抄写的情景,我感到那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因此你每次写一篇文章,我都不止一次地问你写完了没有?抄不抄写?好像从心中渴望坐在你面前,一边听你朗读、一边欣赏文中描述的美景和佳句,同时用笔将它记录下来。遗憾的是,我为你抄写的篇篇文字,家中只字都没保存,全都留在了报社或出版社。至今我仍深深怀念那些笔迹,如果能全部保留下来,我认为那也是一笔财富,因为每一篇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我们两人的心血。”
  幸福的回忆总伴着孤独,孤独更加深了对亲人的思念。
  梁阿姨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冬天,她不敢奢望与丈夫回到花前月下的年轻时光,也不奢望回到老两口手挽着手一同散步、访友和购物的退休生活。
  她唯一的奢望就是上天能帮帮她,让她与他的振荣更多地相会在梦里:
  “振荣:你好吗?十分想念你,多么渴望能见到你,哪怕不说话,能看到你又家来了,我都会高兴万分。可这只能是愿望,我知道,是永远实现不了的。”
  好梦果然就来了:
  “振荣:心中无时不在想你,好在梦中遇见了你两次,醒后总要一遍遍回忆梦中的场景,恨不能想永远留在这样的梦中。”
  思念太深,即使去了外地小儿子家,梁阿姨依旧耽误不了与丈夫梦中的相会:
  “振荣:你好!我来石家庄已经8天了,不知为什么,总感到这8天过得特别慢,同时又特别地想念你。也可能是远离了家乡、远离了咱们共同居住过的房舍,更没有了你的多幅大照片天天陪伴我,总觉得离你远了,恨不能立刻见到你。幸好昨夜梦见了你,遗憾的是时间太短暂了,我后悔不应立刻醒来……”
  梦中的丈夫常常是不说话的。只要见面,不说话也行。
  在20世纪50年代的济南,任远老师曾与孔孚、孙静轩、徐北文诸先生并称“济南四才子”。2005年12月的一天,四才子中的最后一位,徐北文先生也走了
  梁阿姨闻讯赶紧给丈夫报信:
  “振荣:你们四个亲密的朋友为什么说走就都走了。碰巧的是孔孚走了4年后,你紧跟其后,而你刚离去4年余,北文大哥又跟去了。你们是否约好,在那样一个世界聚会,继续研讨你们共同热爱的文学和写作……”
  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写到这里,我终于明白,梁阿姨为何如此痛断肝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