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品
□ 孟中文
在莒县博物馆,我被那个古老精美的“高柄镂空蛋壳陶杯”深深吸引。这是4500多年前的一件黑陶器皿,也是龙山文化的代表,1936年由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永先生在两城文化遗址发现。
史料告诉我们,4500多年前还是新石器时代,那时人们构木为巢、钻木取火,刚开始懂得吃熟食,生产工具多是石器……倘若如此,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用什么工具、在什么环境下做出的?像蛋壳一样薄,还雕有镂空花,做的时候要怎样的投入和十二万分的小心?他一次又做了多少个?烧制了多少次?经过了多少失败才成功的?他对待艺术的态度与执着是像荷兰的梵高那样呢?还是意大利米开朗基罗那样?
带着诸多感慨和疑问,我隔着橱窗凝视乌黑发亮的“高柄镂空蛋壳陶杯”,它静静地充满禅意地站在那里,接受着一束又一束参观的人们投去的或赞美或感叹或顶礼的目光。
后来,在日照市东港区两城镇“两城黑陶厂”我问了有关陶艺专家,专家说:“这样的陶杯工艺要求极高,现在的人也难以做出来!”
凭现代高科技的协助都不易做出的精品,远古人全靠一双手做出来了!那时没有拉坯机,要用双手搓、捏或往上一圈一圈盘泥条的方式先制作雏形,然后用小木槌轻轻地慢慢地敲打,最后用骨器或竹器一点点地雕刻,上下两层是分别做好后粘上又拿去烧造的……
在那样的条件下,远古人具有如此的审美和艺术追求,是什么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灵感和热情?我想到成武县的泥塑家康志敏,他是个农村聋哑人,工作室就在一座废弃的村小学里,但他手下的人物个个喜笑颜开地充满生命的活力,充满温馨、恬静和单纯的韵致。我明白,那是来自泥土的本色和质朴,来自他内心的安宁、自足和自信,来自他心灵的自由放飞……
如果康志敏不是个聋哑人、不甘于现状,不远离城市、远离尘嚣地生活在农村一隅的话,他的作品还会这么惟妙惟肖的有情致吗?他还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泥塑家吗?
有一天,朋友在微信圈发了一只戴枷锁的中年猴子——猴子刚刚完成一场表演,正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看上去疲惫而安详。其实,生活中的我们都是“戴枷锁”的人,我们的贪欲和执念就是枷锁!如果不是急功近利,不是俗念太多,不是内心浮躁的话,连4500多年前的人都能做出的东西,之于现代人怎会那么难呢?
从两城遗址出土的其他一些精美石器工具看,那时的人们确有铁棒磨成针的耐心、信心和决心。那时还没有“货币”,日常所需多是靠物物交换,也正是这种简单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更纯粹,更有时间考虑艺术、追求艺术。现代人如果能舍掉一些贪欲,舍掉对功名利禄的执念,“枷锁”自会打开!打开的那一刻,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
这件“高柄镂空蛋壳陶杯”最厚处不过1毫米,最薄处0.2毫米,仅重22克,尤其那单纯质朴的极致之美,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上都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被世界考古界誉为“4000年前地球文明最精致的制作”……
那么多年的沧桑岁月,得经历多少次地震?多少次战争?多少次大水肆虐?但它就这样不可思议地保存了下来!
一捧土,从被制陶人选中炼泥,到设计造型、制坯、雕刻,再到烧制以及在1000摄氏度的高温下窑变成质地坚硬、声音清脆的黑陶,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了禅机!这个过程是大地泥土的一种叙事方式,是一块泥巴在远古人手中的绽放,是一件陶器的蜕变与涅槃!
出土后的蛋壳陶杯早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陶器了,它是人类文明的象征、智慧的象征!犹如修行后的释迦牟尼,如果说释迦牟尼在修行前是人,足迹遍布恒河流域的修行过程中也是人,一旦修行成功,便是受人顶礼膜拜的佛了。在这尊陶杯面前,我愿意膜拜,愿意送去顶礼的目光!包括给制作它的远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