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区忆旧

滩区忆旧

2021-03-14 大众日报 06版

□ 王金龙堤里堤外
  老家的村子,前年从黄河滩区搬迁到了县城附近,按照小时的说法,就是从堤外搬到了堤里。
  堤,指的是黄河大堤,是为约束变成“地上悬河”的黄河而建。虽说河道几经变迁,但黄河下游已有上千年的修堤史。我家的村子原来就在大堤南面也即靠近黄河一面的堤根部,据老人讲其实是从再往南的旧址搬了两次才搬到靠近大堤稍安全些的地方,旧址因黄河改道两次“落”到河里了,俗称落河村。村北一条坡道,直通大堤,过了大堤就是堤里,时人认为是黄河淹不到的安全区;我们村往南一条生产路,通往田野和黄河,时人称为堤外,其实就是黄河滩区。
  生活在堤外的人,那时常缺乏一种自豪与自信,时不时有种“在外”的自卑感,觉得离县城中心较远,在政治与文化上不如堤里人跟趟。但也有靠近黄河、贴近乡野的大胆与泼辣,不怕水、会使船、能打鱼,其实就是一帮泥里水里滚的光腚孩子。记得过年时冰天雪地,黄河都结了冰,村里的大人挎着盛上点心、上面盖块毛巾的篮子,划着冰凌就过了黄河,到南边的梁山县去走亲戚,那边的亲戚也是沿着冰凌就过来了。两边的小孩子们拣着哑了火的二踢脚和鞭炮,挤在一起重新“修理”,在旷野背风的地方“乒乒乓乓”地燃放,扭打玩耍到很晚才回,虽属两省,并无隔阂。
  那时的堤外,在我眼里曾是温柔乡、陌生地,直到在村里小学毕了业,去堤外的乡初中上学,才每日往返堤里堤外,与那边的孩子学在一起、玩在一起,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知晓了越来越多的东西,有了越来越多新玩伴。
  后来才知道,黄河下游两岸的大堤,加起来总长超过了一千公里,当时不知有多少像我这样的顽童,演绎着堤里堤外的梦想。现今的黄河大堤不再仅仅是条防洪堤,已经变成了一条景观堤。前年春天我开车驶在故乡的河堤上,满目都是诱人的绿,绿的树,绿的庄稼,绿的草,心情那个爽快啊,仿佛又回到了儿时。
上堤下堤
  我的二姑家在阳谷县寿张镇的一个村,她刚出嫁成家时,我家(准确说是我爷爷家)和她家还是同一个省同一个县,等我出生长大后到她家走亲戚,就成了跨省跨县了。其实就是跨了一条金堤,姑姑家在堤北,俗称上堤,属山东;我们家在堤南,俗称下堤,属河南。这金堤其实也是黄河的一条防洪堤,在黄河大堤以北,属于第二道防线。明朝潘季驯治河,把河堤分为缕堤、遥堤、格堤、月堤四种,这里的黄河大堤和金堤基本分属于缕堤和遥堤,称为双层堤。
  家乡所在的那个县古称寿张,是个千年古县,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度属平原省,后来平原省撤销,归山东。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寿张县撤销,家乡所在的寿张县台前公社归了河南省范县,1978年我的家乡台前公社又从范县分出来成立了台前县。
  记得我上高中时,河南省台前县公安局的看守所还设在山东省老寿张县城的驻地寿张镇(今属阳谷县),台前县城与寿张镇近在咫尺,中间只隔了那条山东、河南两省分界的金堤。当时那一带只有寿张镇上有家澡堂子,冬天里两省的人都往上堤去泡澡。面粉厂倒是各有一家,但记得父亲多是骑着飞鸽自行车,驮着麦子,跨省去上堤寿张面粉厂换面,说那里磨的麦子好吃。上小学时我调皮,从学校的窗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经过寿张到阳谷县城的医院去给我接骨绑石膏。那时候台前县属于河南省的安阳地区,但安阳对于小时候的我们距离太远了,办事多是往上堤、往山东跑。那时距离的远近,是以骑自行车半天能否到达来衡量的。
  小时候,并没觉出上堤与下堤多大的差别来,感觉出来的主要差别是我和表弟学的课本一个是山东省的一个是河南省的。到姑姑家去,我就津津有味地翻看表弟山东的课本,表弟到我家来也翻看我学习的河南课本,更多的是教我唱他在学校学的山东版的革命歌曲。那时,竟还能从村里谁家翻出更老旧的课本,里面的童谣至今记得:“天上星,地下灯,叮叮当当打油瓶,油瓶破,狗拉磨,猴子挑水井上坐,鸡淘米,猫烧锅,老鼠开门笑呵呵。”
  那时候从父亲的抽屉里,翻出好多本《山东文学》《农业知识》,成了我的文学启蒙读物;房里墙上贴的报纸是《大衆日报》,当时还不认识这个众字的繁体字,一直念成大黑日报,没想到后来参加工作竟然进了大众日报的门。
  在山东工作这些年,凡阳谷县的、梁山县的,我都认作老乡,因为我们都曾属于一个消逝了多年的寿张县。寿张县出过百忍张公艺、铁枪王彦章。前几年阳谷县整理出版了1960年版的《寿张县志》,当时这套县志编好四年后,寿张县就撤销了。前不久,家乡河南台前县党史办的同志来济南,联络寻找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寿张县乡土志》,准备整理旧志,编写新的县志。那一带,有着几乎抹不去的共同的文化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