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一棵树
坊间记事

宽容一棵树

2021-03-14 大众日报 06版
□ 林 平
  这个世间,看着顺眼的事为多,但刺眼的事也不是没有。要管,你管得过来吗?可是,不予闻问,又那样冷血。闻问呢,有时也不过是“秀才人情”。
  我上班必要走过一条道路,路边,一个小区内外,有二十几棵杨树。小区的护栏没能阻挡住杨树的队伍——小区内两棵,小区外有十几棵,就那样排成一行,从我结识它们时就站在那里——也有小二十年了。恕我不客气地说,它们生在这个地方,资格比我老,比搬来的居民还老——因为先有小区的房子,还是先有这些树木,是无须讨论的。这一行树木在夏天里撑得起绿荫,藏得住鸟巢,却藏不住蝉噪和鸟鸣;在冬日与楼相伴、跟路为伍,悄悄地缓解着“快生活”给人们制造的紧张和疲劳。一年四季,茂盛与荒凉,热烈与落寞,它都是我的陪伴。
  忽然有一天,我眼里的杨树不再是一棵棵的,而是一桩桩的——化为一个个的树桩,一人多高的树桩,栽在那里,就像赛马场上的拴马桩,就像海边浅水里的木桩——作锚船的工具,让我只看了一眼,就急忙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我的眼圈发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使劲克制自己,可是没用!已是杨柳拂长堤的时节,距这里不远的一个公园里有两棵白杨树,杨花该开的开了,该绽的绽了,恣睢汪洋,下一步就接续青枝绿叶了——可是,这些树桩却嘛动静也没有。抽芽还早——从寥寥几棵有灌丛的树桩来看,那些孤零零的树桩,似乎让人不敢抱以希望。
  木工行里有“长木匠,短铁匠”之说,是说做木工要因物使料,下木材宁短勿长。我想,这杨树的拦腰斩断,肯定不是想从肉体上彻底消灭它,而是让它重新发芽,按照人的意志和绳矩去生长,既解决了喧宾夺主问题,为城市亮化美化让步,又不至于在春天尽日惹飞絮,落得市民齿冷和埋怨。可是,“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犹人也,长大成树多么不易!也许,因为没碍着楼区施工,没碍着马路拓宽,得益于一种侥幸,更得益于人们的宽容,存活下来。它为城市披绿装,涵养着城里的空气,也因春天的飞絮让人们不忿和诟病,恨不能将它踢出城市“绿植圈”,现在这些树木差不多成了“光棍”,人们啊,该如愿了,是吗?
  无独有偶,被刀锯加身的,还有路边的国槐树。国槐向来是城市绿化苗木的上品,俗谚有“山东无死槐”的说法,国槐的生命力之强是无须置喙的,可是,这些已长成小盆口粗,撑起一片绿荫的树木,也难逃过一场劫难,被人们“修理”得只剩下一节树身,伤了元气,三年恢复不过来——昔日冠盖如云的树冠曾在酷暑里为人们送来习习凉风,而今只有小小的灌丛定在树顶,寒碜而又荒凉。那蓬蓬如盖的树冠哪里去了?如今像小时候我们做的弹弓叉,让人不忍多看。
  树是有生命的存在。树就像人一样,接受阳光,沐浴雨露,昂首苍穹,用自己的绿色,缓解着我们的疲惫,作我们的忠实益友。它也是血肉之躯——只是它的血液是乳色的,当刀斧加身时,它也会喊痛——人们啊,当你挥动斧头,端起油锯的时候,你听到树木痛楚的呻吟,嘶哑的喊叫声了吗?
  在人间,人高居食物链的上游,甚至是最上端,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以自己活得更美好的名义。可是人之为人,也因为人是有爱,而且一直爱着的,而且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古训。每棵树木都是一个生命,它是有恩于我们人类的——比如那一行白杨树,长到足够大,水也不用人们浇一瓢,也无须人们喷药除虫,却在该绿的时候绿起来,为我们的健康安宁站岗放哨。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浆,我们应该给它什么呢?对于一棵树的宽容,诚如对于一个人的宽容。人是应该有容量的。
  我希望能够发生奇迹。“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希望这些树木能够对人们的蛮横对待既往不咎,在一个万物复苏、充满生机的季节苏醒过来,重发新枝,作我们的陪伴。我也希望人们刀下留情,不要再对树木大动干戈。
  宽容一棵树木,就是宽容我们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