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不仅为了身体之美
在微博,健身“超话”社区拥有350.6万粉丝,155亿阅读,26.7万帖子。粉丝们坚持每日“超话”打卡分享健身点滴,追随喜爱的博主进行运动探索。健身从一种生活方式成长为社交手段,并正在形成一套话语体系——

健身,不仅为了身体之美

2021-04-10 大众日报 07版

  □ 本报记者 宋亚鲁
    本报实习生 王新宇
  举铁、跑步、动感单车……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健身行列。
  不同于更随心所欲的大众运动,当下社会语境中的健身,倾向于一个相对狭义的范畴——它更多是指在健身房里面,以力量型器械为训练载体,进行身体功能性锻炼的行为。义虽狭但不窄,健身操、瑜伽等运动,以及依靠健身App在家里进行的训练行为,均可以归入其中。
  健身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许多年轻人每天往返于家、工作地和健身房三点之间,乐此不疲。一个新的现象悄然出现——这些“艰难”度过最初20天坚持期的人,已经深深迷恋上了健身,乃至健身上瘾。
受到锻炼行为控制
  B站游戏主播“熊猫GiantPanda”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健身爱好者,他重点锻炼腿、胸和背,三个部位每个练一天,练三天休息一天,依次循环。健身两年来,共增重25斤。形成习惯后,如果不练,他会感到生活少了点什么。他对健身有些上瘾。
  健身上瘾,是一种运动成瘾。什么是运动成瘾?它是指人对有规律的锻炼生活方式产生了心理、生理依赖,可分为积极和消极两种。积极锻炼成瘾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锻炼行为,一般被认为是形成了良好的运动习惯;而消极锻炼成瘾的人会受到锻炼行为的控制。
  天津的杨女士曾向《环球时报·生命周刊》求助。据她描述,她丈夫30岁,每天坚持跑5000米,从不偷懒。哪怕在生病期间也坚持锻炼。如果哪天没锻炼,就坐卧不宁,心情特别郁闷。这让杨女士非常担心,她提出疑问:运动上瘾是不是病?该怎么办好?北京体育大学运动心理学教研室的陈红花为她进行了解答。陈红花认为,杨女士丈夫的表现,是典型的运动成瘾,并且判断杨女士的丈夫就是消极锻炼成瘾者。
  根据专业人士介绍,消极锻炼成瘾的人,一旦遇到未能按照计划进行锻炼的情况,就会表现出心理和情绪上面的起伏波动,甚至导致睡眠质量下降和身体不适。严重者在感到疼痛和受伤的情况下,依旧会坚持运动。
  在普通人看来,积极锻炼成瘾和消极锻炼成瘾的界限似乎不是那么清晰。大家很难判断那些像前述游戏主播一样,将健身看作刷牙洗脸般日常,好像形成了良好运动习惯的人,一旦健身计划被打乱,会不会出现像杨女士丈夫一样的反应。甚至健身者本人也很难分得清,是自己在进行锻炼,还是锻炼在支配自己。这实在是一种“潜在的风险”。
  知乎网友“亦不爱”坦言自己健身上瘾,并且超过了应有的“度”。她根据亲身经历,总结出几点具体症状论证自己的判断:“在停止运动后的一段时间内会有类似烟瘾犯了的戒断症状”“会有明显控制不住的锻炼欲望”“会大幅度地缩短其他的活动(社交、娱乐等),而在运动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2015年,由凯瑟琳·施赖伯和希瑟·奥桑布拉合著的《锻炼成瘾的真相:了解以瘦为美的黑暗面》出版。在书中,作者对判断运动成瘾(偏向消极锻炼成瘾)的标准进行了列举。其中,耐力升级、不断加量被列在首位;出现“戒断反应”,训练屡次超时,失去对训练的控制,用于训练的时间超长,训练影响到正常的学习、工作和生活,运动过量、受伤且坚持锻炼都位列其中。满足三项的人,即可视为轻微成瘾,越多则上瘾程度越强。
不是病态上瘾
  “瘾”,《辞海》的解释是:成为习惯而不易戒除的嗜好或癖好。《成瘾医学》认为,成瘾行为是“一种额外的超乎寻常的嗜好和习惯性,这种嗜好和习惯性是通过刺激中枢神经而造成兴奋或愉快而形成的”。
  健身上瘾,似乎也符合书中的定义。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成瘾医学科主任原伟告诉记者,健身会刺激内啡肽等激素的分泌,内啡肽可以让人觉得愉悦、舒心、获得幸福感。根据《神经元》杂志,当我们的大脑掌握有关世界的信息并使用它来指导我们的行动时,两个关键原则指导着我们的选择:寻求乐趣和避免痛苦。选择健身,就是选择了快乐。
  山东师范大学体育学院教师、山东省医体康养产业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李储涛博士,从“体医融合”角度出发,指出运动成瘾现象背后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生理机制。
  积极健身成瘾的人群,通过适度的健身锻炼使生理机能得到了优化。高水平的新陈代谢机制会自动“呼唤”有机体通过将健身行为日常化,以维系身体机能正常运转,几天不活动,他们身上反而会出现发紧、乏力的现象。
  而对于消极健身成瘾,李储涛则从运动人体科学中“超量恢复”原理负面效应的角度来加以解释。超量恢复是指训练与比赛后,在能量恢复的阶段,人体机能不仅得以恢复甚至超过原先水平。李储涛说,超量恢复可以使得体能获得阶梯性的增长并给人带来良好体验,但这种状态是不可持续的。
  根据研究者Mia Lichtenstein所述,这种不断突破自己训练极限的行为背后,是大脑对健身产生的内啡肽越来越不敏感,所以健身者试图从更多运动中获得同等的快感。研究者同时指出,这样下去身体会产生脱瘾症状,比如心神不定,沮丧和内疚,和喝多酒的时候一样。
  在采访中,对于健身上瘾的界定和成瘾机制,也有不同观点出现。原伟认为,从医学专业角度出发,健身成瘾目前尚未被纳入病态成瘾的范围。在当前精神科的疾病诊断分类中,上瘾有物质成因和行为成因两类,而后者只包括两种,一种是赌博成瘾,一种是(网络)游戏成瘾。他认为,健身上瘾,是大众对于热衷健身行为的通俗化定义,就像形容有人喝咖啡上瘾,有人是购物狂一样。如果健身过度,对身体产生了不良后果,需要进行心理干预,但不能将此看作是一种病。
焦虑的另类演绎
  在记者采访的6位健身者中,3位受访者明确表示已经健身上瘾。有位受访者坦言,他每天坚持健身就是为了“维持已有成果”。另一位女孩表示,健身是她发泄的一种方式,对保持情绪稳定具有良好作用。但让她上瘾的并不是“健身”本身,她看重的是通过健身让身材变好,穿衣服好看,让自己更加自信。
  健身这种诞生于消费社会的景观,或许从一开始就超出了追求健康的本来目的。人是社会的产物,健身也不排除在外。
  一位研究人士指出,当下的健身是一种身体管理。当人们以管理物的方式管理自身时,一个拥有八块腹肌的躯体就不再仅仅展示身体之美——透过腹肌,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自律而上进的灵魂。
  于是,焦虑于体重和身材的人们竞相行动起来,通过在健身房挥洒汗水,他们惊喜地发现,在慢慢去掉肥肉、强健体魄的过程中,似乎拿回了自己身体的“塑造权”。在时刻充满变动与不确定的现代社会,这种对于身体的可控性显得尤其珍贵。很多人表示,工作、婚姻、孩子成长,没有什么是可以把控的。身体,或许是唯一能够把控的东西。
  而一个健美的躯体,也向世人展示了“更好的自己”。根据鲍德里亚的论述,身体是消费社会中最为珍贵的物品,也是实现自我认同的手段。在社交平台上,晒健身图片不仅可以收获点赞和关注,更多的是健身者对外输出自我建构的形象,诸如“健康”“自律”“时尚”。与此同时,健身者在健身房得到了持续稳定的正向反馈,找到了久违的自我价值。
  走在通向更好的路上,健身者并非独行,他们在健身房里相遇并成为朋友,而网络将这些延伸到虚拟世界,并以此构建起新的同好社区。在微博,“健身”超话社区拥有350.6万粉丝,155亿阅读,26.7万帖子。记者在微博搜索热门运动健身博主时看到,排名前十位博主中粉丝超百万的有八位,健身圈的影响力不容小觑。粉丝们坚持每日“超话”打卡分享健身点滴,追随喜爱的博主进行着新的运动探索。健身从一种生活方式成长为社交手段,并正在形成一套话语体系。
  当健身被赋予了如此多的想象和意涵,上瘾,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