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报记者 于国鹏
《上海文学》的“作家讲坛”专栏,在今年5月号中刊出著名评论家许子东的文章《史铁生〈插队的故事〉——最杰出的知青小说》。许子东给予《插队的故事》如此之高的嘉许,是因为“有一些知青小说更加有名,但艺术上可能不如《插队的故事》;也有艺术上同样精湛的小说,但已不再是典型的知青文学。所以史铁生的《插队的故事》是最杰出的知青小说,没有之一”。
许子东认为,《插队的故事》与其他知青文学的区别,首先在于“清醒抒情,坦然面对历史”;另一个区别,“就是史铁生既写知青的境遇感受,又花了更多的笔墨描写农民的生态、心态”。
知青文学写作方面有许多名家,包括梁晓声、韩少功、阿城等。许子东认为,这些作家主要都在写知青,“但史铁生不是。小说里有不少可以独立成篇章的农民故事,比之前之后的农村题材小说还要具体真实。”
具体真实到什么程度呢?许子东说:“小说中的知青讲起明娃、随随这些农民家的事情,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样。”
例如,《插队的故事》中娓娓叙述:在“我”住的窑洞旁边,有个农民叫“疤子”,儿子叫明娃。“疤子那年三十七岁,看上去像有五十。疤子是不大会发愁的人,或者也会,只是旁人看不出。他生来好像只为做两件事,一是受苦,一是抽烟,两件事都做得愉快。疤子婆姨三十五岁,已经有七个儿子。除去明娃,个个都活蹦蹦的,结实着哩。冬天的早晨,雪刚停,五元儿、六元儿站在窑前撒尿,光着屁股在雪地里跳,在雪地里嚷,在雪地上尿出一排排小洞。晚上,一条炕上睡一个排,一个比一个短一截,横盖一条被。这时候明娃妈就坐到炕里去,开始纺线或者织布。油灯又跳又摇,冒着黑烟。疤子或者一心抽烟,或者边抽烟边响起鼾声。”
寥寥数笔,几个人物形象、家庭生活场景,勾勒得生动鲜活,跃然纸上。看后也能了解,那时候陕北农村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仅仅是原生态地描写农村和农民,史铁生的小说也不会成为许子东口中的“最杰出”。《插队的故事》还具有“清醒抒情”的突出特点。许子东评价说,梁晓声讴歌“北大荒”: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张承志咏叹“北方的河”想念“绿色的夜”,一往情深;“可是史铁生的抒情小说,却从不激动,十分节制清醒。”
史铁生的人生经历颇为坎坷。突如其来的病魔袭击,让他不得不坐在轮椅上写作和思考,这极大改变了他的生活,也不能不影响到他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他对生活的观察多了一些冷静,多了一些维度,思考也更复杂深刻。这些有分量的内容,积累沉淀到写作中,经过思想进一步净化和升华,再加上他含而不露又入木三分的叙事功底,让作品“充满诗意又极其现实”。
这大约也是很多人喜欢史铁生作品的原因,有生活的真实又有艺术的真实,看似平淡却蕴含人生百味,在生活的“真”与文学的“美”之间,妙合无垠,意味深长。
这是顶级高手的功夫。如果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没有深厚的生活积累,没有独到的深入思考,是望尘莫及的。如郑板桥之论画竹,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三个层次,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无眼中之竹的积累,何来渗透着独特审美情趣的胸中之竹?无高超的画竹功夫,又如何把胸中之竹纤毫不差地点染成手中之竹?
这些方面出类拔萃的佳作不少。由此想到了一部老电影《一九四二》。作为一部商业片,这部电影不算成功,票房一般;但从艺术上看,又确实值得称道。电影在再现生活真实的基础上,达到了高度的艺术真实,尤其演员们的表演可圈可点,所以最终还是斩获了多项大奖。
电影以1942年河南遇到大旱灾情为背景,当时千百万民众沦为灾民,生计无着,外出逃难。演好这个时代的这些人物,对演员来说,面临诸多挑战。为了更真实地了解,为了更贴近人物、更像灾民,主演张国立等需要减肥。开拍前,他们少吃饭多运动,张国立一下子减掉了二十多斤。但是,导演冯小刚认为还不够,要求他继续减,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还只能吃一根黄瓜、两个西红柿,加一碗青菜汤。又一段时间下来,张国立已经是形销骨立,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冯小刚这才认可,认为他找到了人物的感觉。拍摄期间,有一次因为实在是太饿了,体力不支,张国立差点晕过去,冯小刚赶紧从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张国立吃下去,慢慢缓过劲来。旁边也是一身逃难装扮的徐帆,看得泪花点点。张国立以为徐帆是担心自己,赶紧安慰她。想不到徐帆说:“我也饿,我也想吃。”
有生活,有演技,还要有付出,有牺牲,这才成就了这部作品的独一无二。
像《插队的故事》《一九四二》一样,优秀的作品,无论文学还是艺术方面,其特点和成长过程都是相似的。一部作品,如果没有生活,缺乏生活的逻辑,表达不出生活的本质,讲故事的手段又很拙劣,还想着赚口碑、挣钱,那确实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