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传译
□ (美) 凯瑟琳·保尔森 孟心怡 译
这个垫着保鲜膜的红陶盆,曾种过菊花,现在里面放着一些硬币,已经有一年时间了。盆很干净,但边缘仍有一些泥土的痕迹。红陶盆占据着工具台的中心位置。它这么小心翼翼地被放在正中间,很明显不是个多余的破烂儿,来访的朋友总是问,你什么时候用那个东西种花啊?她会回答,等到有人送我一棵。然后笑笑,指指盆底的一把硬币。
很快,朋友也开始丢一分硬币了。是一个年轻,又没那么年轻的,和她“经常见面”的男人开的头,其他人很自然地跟风。他们叫它“凯特的许愿井”,有些人声称真的有愿望成真了。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真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说出愿望的内容会倒霉,尤其是在愿望已经成真后。
凯特自己从没许过愿。她问自己,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不是半好半坏的。她很害怕好坏参半的东西,多数东西对她来说都是这样。她的年轻男人,新的那个,叫迈克,现在还很好。他的前一任,瞒着凯特开始用硬币许愿的那位,觉得稳定且不那么神秘的年轻女士更合适自己,能为他做饭生孩子,而这些凯特不太情愿去做。她不觉得留住这个男人,或其他任何男人,值得为之许愿。
有时候她想问,她能用那些“许愿币”做什么。尤其深夜,她在小桌前写作时,光秃秃的灯泡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对面的墙上,在墙角边,还有厨房的窗户上,影子看上去有十英尺高。这些硬币大部分都来自她自己,是节约得来的,既琐碎又无用。尽管其中的一小部分——那些朋友拿来的硬币,充当了给幸运之神的贿赂。当她沉思时,一只巨大的手指会掠过她一绺绺头发,之后下移到打字机上,仿佛柔软黑暗的动物。她可能会叹气,下巴撑在手腕上,那怪物的头就会突然出现在拐角。
一天,传来一阵意想不到的敲门声。是个邻居,楼下住的那位邋遢、蓄胡子的年轻人。他取下帽子,像钟摆一样来回挥着它,说道:“我听说您有个许愿碗。我不太相信那种东西,但是我觉得您会乐意让邻居扔个硬币,讨个好彩头。”
“其实是个花盆,”凯特回答,领他走到那儿。他扔下两枚一分硬币。走到门口时,像是要取回落下的大衣一样转过身来(其实他忘拿的是他的帽子),扔进第三枚硬币。
其他邻居也开始顺路拜访,献出他们的硬币,凯特的花盆几乎满了。里面有多少硬币?一千?五千?还是五万?一旦花盆满了,她就不得不想法处理这一小笔钱。硬币要是溢出来就不好了。
问题是,她要用它们买点什么。不能是普通的东西——实际上凯特宁愿不用这笔钱买任何东西,但是她有一点点迷信,觉得这些硬币不能再被送出去。她可以把它们埋起来,让它们滋养土地,但她的公寓楼没有院子。
想了又想,她突然有了主意:花盆自己会告诉她怎么花掉这笔钱。她要带着它出去,到广阔的世界上,四处走走直到有什么东西说“买我”。
一个晚春的傍晚,当硬币满到了花盆边上,硬币堆中间略有凹陷时,她扔下了那天最后一枚硬币,想着,“完成了。准备好了。”她最后一次用指尖抚过硬币表面,听它们叮当作响。明天就是购物日了。
那晚她几乎没睡着。
早上,她打扮好,肩上挎着她的邮差包,钥匙放在口袋里,把门设成自动关闭,这样她就不用空出手锁门了。她在花盆上方弯下腰,双手绕住盆底,抱起了它。它比她希望的重一点,但也没有她期待中那么重。
她出门下了楼梯,外面一阵凉爽、亲切的风迎接了她。她向右转,走到街角再左转,走上了第一条购物街。她小心翼翼地经过了理发店、美甲沙龙、修鞋铺、药店和餐厅,停在拐角处,直到可以安全通过。虽然没有对视,但她感觉到了陌生人好奇的目光。花盆是不是比一般的幼儿重呢?
下一个街区有一家小饭店、一家复印店、一家二手商店。她在二手商店停留了一会儿,查看橱窗里的物品。没有东西呼唤她。她本可以走进店里,而不是继续走下去,就这样路过了一家比萨饼店、一家玩具店,走到一家音乐商店,在这里她又等待了一会儿:她的未来会不会有一件乐器,或至少有张CD呢?如果没有其他东西呼唤,也许是在回来的路上……
又出现了一个拐角:是直走还是转弯?她转弯了,出现的是银行、手机店、投币式自助洗衣店。面前的一家艺术用品店令她向往。风越刮越大,她也越走越快——她已经习惯了臂弯里的重量——直到有什么东西撞了她的胳膊肘。一只大块头橘猫跳到她面前,她双手一松,花盆飞了出去。
像一轮巨大的带斑点的太阳,铜币之间点缀着陶土碎片撒了一地。几千个一分硬币。捡起大部分硬币需要好几个小时,何况已经没有装它们的容器了——她的计划到此为止。
那只猫向上蜷缩起后背,向她咆哮着,就好像在说,看看你做了什么,大傻瓜。
“没错,我是傻,”她自言自语。她至少可以捡起花盆的碎片。当她弯腰开始捡的时候,那只猫大步走近,贴着她的手。它的皮毛脏成了一片毛垫,一只耳朵缺了个口子——是只流浪猫。现在是她的猫了。她展开臂弯,而猫走了进去。
她轻抚着它的毛,抱起了猫。它比那一盆硬币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