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鹤翔
文荟
母性神圣,女性柔美。
女人的手,与人类的生命息息相关。造物主赋予女人的神圣使命是孕育了生命,亲手接来了生命,双手养育了生命,两臂托出了生命。
女人的手,温柔、温暖、灵巧,由于它不知疲倦,时光往往又在它上面铭刻上粗糙、皴裂、老茧厚重的印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生命史的荣耀的彩笔给她们的双手所绘制的彩页。
做了母亲,更有不少是把粗茶淡饭乃至苦苦野菜化成甘甜的乳汁,使得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安静下来。她们的手为生命谱写着神圣壮美的交响诗。
女人的手,谱写着、释放着母爱光辉的手。是她们的纤指灵动把“意恐迟迟归”的殷切期望细针密脚地埋藏进那绵密里。它被诗人孟郊体悟:在那里藏着阳春三月的太阳。
白居易《观刈麦》那村妇的手,“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的意象画面,与18世纪法国大画家米勒的《拾穗》互为参照。这位被誉为“敬天礼地的自然之子”的法国农夫,以现实主义的精妙笔触,把三位成年女人在收获过的田垄上躬身、倾蹲,拾取和将要拾取麦穗的微妙神态活灵活现在观者面前。“你必须汗流满面才得糊口——获得生命”,这女人的手,是“卑微”中的神圣,平凡中的伟大。
米勒笔下的母爱,总是把艺术视觉的聚焦点放在女人的手上。夕晖里《晚祷》的手,洗衣服的手,打毛线的手……通过形神的关注,心的跳动和手的灵动达到了完善统一,让我们领略了天下母亲母性光辉的大爱覆庇。
女人的手,不止于穿针引线、拾穗,也会拿木杵。中国古典母爱寓于“严”中,“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她以母爱的巨擘大手,成就了一个与孔子齐名的东方智者。
比之视野更为广大的是岳母把她的大爱融入和注进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大道里。她以自己给予的血,以感同身受的刺骨疼痛,用血语在英雄儿子的脊背上,把精忠报国的宏愿嘱托。从此我们知道这爱为什么叫作“疼爱”。
女人的手,是执干戈以卫社稷的手。少女花木兰的父亲年迈,边关吃紧,军帖下达,她在“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的家境下,再也坐不住“当户织”的织机边了。她瞒过募兵,以女扮男装的身影代父从军。她的纤指灵动不仅能够成布成帛,亦可跃马铤枪,“关山任风度”,耳听“黄河流水鸣溅溅”。她同男人一起,并胜过许多男人,变女人的许多不能为全能,为巾帼之人抒发了一腔气吞长虹的豪情。
女人的手,是巧夺天工的手,如果说田畴扶犁不是女人的长项,那么,说起拿绣花针刺绣则为男人望尘莫及。名扬四海的中国湘绣、苏绣,特别是其中的“双面绣”,立体、透视,摇曳多姿,置于户外,那花枝招展足招蜂引蝶,能够把春留驻。
女人的手,是能奏出美妙旋律的手。在“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浔阳江头,相识相逢的琵琶演奏家的纤指灵动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被贬谪的诗人让这位琵琶女道出了世间不平事。
女人的手,是会说话的手。这儿的“说”是外化表达。手动为舞,足动为蹈,是人的情感由“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你看那优秀女舞蹈家的手,能够细腻亲切地委婉诉说,能够于高渺处揽月摘星,也能够毕真毕肖地穿针引线以释情意绵长,一切都是充满着生命活力的淋漓尽致。
女人的手,受惠于善的派生,成就了淑贤、惠能、典雅、安谧的东方美。
20世纪50年代岁尾,母亲从穷乡僻壤的故乡来到省城济南。老人家浑身长满了虱子,当时亦无替换的衣服(布票也用光了),我的妻子在打发双胞胎儿女入睡后,看过了学生作业,就脱下母亲的内衣,用两个大拇指扪虱……我从梦中醒来,见她两拇指的血——给我生命的血,她不止一夜在被窝里偷去了我几多泪水,湿了半个枕头。
还有一双手,那是马大姐的手。
我见过马大姐年轻时的照片,白皙的脸,灵透的眼,又黑又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苗条的身材穿着可体的“列宁装”。她是一路唱着“一么一更里,月亮刚出山,侬劝丈夫把军参”,从沂蒙山区扭着秧歌出来的,她丈夫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老革命,而她只是她丈夫领导下的那个大单位的食堂管理员。
50多年前,我和马大姐一起下放泗水,她是我的“副班长”。我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光着脊背推着独轮车往坡上送粪。不想,来了麻缠人的事儿。先是脖颈上长癣,后来又长出满头疮。我跑了几趟公社医院,吃药打针全不见效。是她,骑车跑到几十里外,向一个专治我这类病的“土专家”讨来了药方。为取蛇衣,又爬上高山,竟坍塌了一方剥落的山石,幸亏一把抓住一棵葛藤,才保住了性命。她煎好草药,一手按住我的头,一手拿剪刀剪去我疮疖周围的头发,她的手很轻柔,洗着疮疖,挤着脓,说着,笑着,使我不觉得疼痛。清洗完毕,她又拿出浸泡着蛇衣的药酒给我抹上。如此这般一星期,马大姐的那双修长的灵手,让我头上的疮疖痊愈了。
还记得,我因在泥水里泡了一整天,发高烧,整整两天粒米未进,这时马大姐端来了用鸡蛋和面擀的面条,一根一根,比现在龙口粉丝粗不了多少,喝着她擀的面条,差点儿把舌头咽进肚里。那面条是马大姐的巧手擀的。那年冬,马大姐把旧衣服搜罗起来,在泗水河里洗净、晒干,撕成巴掌大的碎片,用面糊一层层贴在门板上打成袼褙,晚上,守着油灯,一针一针做起鞋来。我觉得女人爱干针线活是天性,谁知那竟是给我做的。那鞋子细针密线,简直是件工艺品。
马大姐比我大三岁,属马,真名王善英。马大姐的手,让我想起那首叫《小芳》的歌,我只会唱这么一句:“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