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扬扬“喊街”声
坊间

悠悠扬扬“喊街”声

2021-11-21 大众日报 06版
□ 朱 昱
  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在俺们老家,“喊街”是一种风俗,有点像“骂街”。小时候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跑出去看热闹,像是有什么节日般,大街上聚集不少人围观。当然,“喊街”与对骂还是不一样的。对骂的主体一般是双方,而且至少要双方都在现场,除了高声讲道理之外,肯定不免一些粗野之话,而“喊街”更似一种纯朴野道的乡风。
  我读大学时,一放暑假就回老家待几天,常能遇见“喊街”。
  有一天,如血的残阳刚刚遁去,村街上玩耍的孩子们正欢欢地跑着、叫着,好不热闹。突然,一户人家的房顶上传来“嘣哧嘣哧”的响声。“嘣哧”声中,一个女人拉着悠长如唱歌般的调门儿叫喊起来。那喊声,压过了村街上孩子们的闹声,在空旷静寂、炊烟袅袅的暮色中荡开来。
  跑出去看一下,一位叔叔告诉我,那是院中的二婶子又在“喊街”哩。
  “咋就像是生了‘喊街’的病哩,有点事就跑到房顶上喊来喊去,咋就不怕牙咬了舌头?”这位叔叔当了多年的乡村教师,一边说,一边叹息着摇头。
  早些年,这位二婶子从邻村嫁过来的时候,是出了名的俊俏媳妇,村子里的很多年轻小伙儿对二叔羡慕不已,说他“有福自来,不用动弹”,就在家里顶着日头种那几分地,偏偏能把如此漂亮的媳妇娶进门,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哩。但谁能想到,如此俊俏的一个媳妇,嫁进院中二叔家没几年,便成了“喊街”能手。
  叔叔虽然对“喊街”这样的风俗很厌烦,但还是告诉我这种风俗是从老辈人那里传下来的。不仅俺们村,附近村子都有这样的风俗。谁家丢了家禽或是被偷了地里的庄稼,或是被人无端地欺负了一顿,便就借了某种“引子”,在傍晚或者吃早饭的时候,趁着家家有人,由着婆娘们拿了菜勺,提了一块不太大的切菜板儿,或者是一个破洗脸盆子,爬到高高的房顶或者到村街上的一块高台,亮开嗓门儿狠狠地叫喊一番。
  婆娘们的“喊街”是有很多种的,一种是直接叫喊,丢了什么喊什么,让人一听就明白;再一种是指桑骂槐式的叫喊,这种叫喊一般是受了人的欺负,又不便直接喊出事情的真相;还有一种就比较文明了,可以看作是语重心长的劝诫,一句一句掏心窝子的喊声,能唤醒被喊之人的良知。当然,这样的文明“喊街”少有,毕竟那时农村很多人没多少文化,多是借“喊街”发泄不满。比如某家是村子里侍弄菜园的能手,靠着一身的精明和一双摇辘轳磨得层层老茧的大手,维持着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可就有那么一些爱占便宜、手脚不干净的人,趁着一早一晚主家不注意的时候,“捎”走了人家几只黄瓜,或者几个茄子,几棵葱,只想着回到自己家里美美地吃两顿黄瓜拌油条,炒两盘茄子菜解解馋,没想到的是,人家要把这瓜菜卖了换粮食、打油盐酱醋,维持一家人生计。事情发生后,主家当然就会发怒,就会站到房顶或街口的高台上,冲着怀疑的对象大嗓门地叫喊一番。如果不去叫喊,这满心的怒火又将如何发作呢?
  对第一种和第三种的“喊街”者,大多没有人管,也没有人应和,任他们放开嗓子出一口大气,泻一泻心中的瘀火便罢。而唯有第二种“喊街”,如果哪个婆娘拐弯抹角地喊得不太有水平,在叫喊时让对方听出了什么,对方便有些受不住了,也会差了自己的婆娘提了切菜板儿或者破洗脸盆子,爬上房顶对着叫喊者“接招儿”。当然,“接招儿”的人一般也是指桑骂槐式的,不过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们是把“喊街”变成了相互对骂。而对骂者真要气盛起来,也会骂个没完没了。这时候,就会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出面了,长者冲着房顶或者冲着街上的高台重重地吼上两声:“够了!还喊起来没完了?儿大女大得了,还喊出这么难听的话,就不怕人家笑话?”于是,对骂者便也就借机下台,收了“摊子”,了事。
  叔叔正给我说着,那院中二婶子在房顶上挥着菜勺把手中的菜板剁得有些山响,任她的喊声悠悠扬扬。
  “俺骂你得听着哩,你偷俺家的老母鸡,俺要骂你三天三夜哩……从你爷到你爹到你,都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材料哩,都这个年头了,咋就不学学好哩……”
  从那“喊街”声中,似乎能听出二婶子对偷她家鸡的人已经了如指掌了,而且了如指掌到了人家的三代。听着她悠悠扬扬的喊声,不由得想起了京韵大鼓的调门儿。我们老家那地方,喜欢戏剧的人颇多,想必喊声受了戏味儿的某些传染?
  这时候,天渐渐黑了下来,二婶子的喊声似也到了高潮,“嘣哧嘣哧”剁菜板儿的声音有些高过了喊声,房顶上的二婶子似乎也挥汗如雨气喘吁吁了,喊声没了先前的冲劲儿,渐渐轻了下来。房顶下面,有儿女喊她吃饭,她便又剁了几声菜板,掷出几句轻轻重重的喊,留下“还要喊你七七四十九天”的话,便草草“吹灯拔蜡”了。
  仔细想来,“喊街”曾是故乡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存在,有着调节情绪、发泄不满、警告他人、唤起他人羞耻之心的作用。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外面的世界涌进了农村,生活节奏加快了,加之村里人文化水平的提高,经济条件变好,很少有人再为畜生祸害庄稼或有人偷几个茄子的事情而“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