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耀辉
前尘轶话
秋夜萧瑟,雨滴敲打我窗。听着听着,少年时那不堪忍受的饥与寒,便又悄悄地溜进了心门。
不好!我下意识地强迫自己掐断回忆,随手拿起一本书来。每当心中泛起苦涩,我都会逃进书的世界。十几年了,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对我来说,雨夜独处之时,闲翻书是最快乐的事。这一次,我从书中听到了一个来自120年前的激越声音。那是1901年冬,发声者是梁启超先生。他在《清议报》100期祝词里讲道:“报馆者,国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镜也,文坛之王也,将来之灯也,现在之粮也。伟哉,报馆之势力!重哉,报馆之责任!”
文言文虽有难懂的毛病,可要是运用得好,却能收到现代文难以企及的效果。这是我读完这段文字后,所发的第一重感慨。
第二重感慨,来自祝词中的“文坛之王”这四个字:我由此想到了报纸与作家的情缘——报纸成就了太多的大作家!比如张恨水,比如金庸,再比如贾平凹、马尔克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梁任公推许报纸为“文坛之王”,是十分恰切的。
张恨水是所谓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世所公认其小说写得好,但我更爱他的散文。一篇《燕居夏亦佳》不过几百字,却能活色生香,曲尽其妙,叫人读完便油然生出对老北平的向往之情。这样的文字功夫,实在是要归功于他在报界多年的摸爬滚打。1914年,19岁的张恨水经由在武汉一家报馆工作的亲戚介绍,开始了媒体生涯。四年后,张恨水出任《皖江日报》总编辑,年仅23岁。30岁时,张恨水开始在《世界日报》“明珠”副刊连载长篇小说代表作《金粉世家》,一举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应该说,没有报纸的滋养与恩惠,或许就不会有作为作家的张恨水。
当年名动天下的张恨水是如此,后来“有华人处有金庸”的金庸亦然。1959年,35岁的金庸和同学一起创办了《明报》。创刊之初,报社亏空严重。为了吸引读者,金庸提笔写起了武侠小说《神雕侠侣》,在自家的报纸上连载。他的好友倪匡曾说:“《明报》不倒闭,全靠金庸的武侠小说。”这么看,是金庸挽救了这张报纸,可转念想想,若没有这张报纸,金庸或许压根就不会构建他的武侠世界。报纸和作家金庸,实在是相互成就的。
前举张恨水、金庸,都是报人出身的作家,对报纸来说属于自己人。而更多的作家,原不过是报纸所服务的读者兼业余作者,后来被报纸培养了出来。贾平凹、马尔克斯可谓其中的佼佼者。
1973年,21岁的贾平凹开始和《西安日报》结缘:“我在西北大学读书……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一日作品出现在《西安日报》上。西北大学和西安日报社距离不远,课余就徒步去文艺部,常常在大门口徘徊多时不敢进去,进去了紧张得满头大汗。这期间,就认识了那里的几位编辑。那时的编辑十分重视培养业余作者,读稿认真,又反复让你修改,并且耐心地听你给他说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他们便提示你应该把什么故事写出来。”后来,《西安日报》发表了《野枣刺》,作家贾平凹从此冒头。
1947年,18岁的马尔克斯考入哥伦比亚波哥大大学。不久,因受到卡夫卡的影响,马尔克斯写了一篇短篇小说,投给了著名的《观察家报》,没想到人家给整版刊出了。这对年轻的马尔克斯来说,简直不啻中了头彩。他由此兴奋地走上了通往伟大的征途。到了晚年写回忆录,马尔克斯也没少念叨《观察家报》所带给他的信心与荣耀。
现代报纸自诞生以来,曾经数度辉煌过。在梁启超的近代中国,它已被视为“将来之灯”;在马尔克斯年少时的哥伦比亚,它更是成了“人群之镜”。马尔克斯曾回忆道:“我求学时,当地还有一种报纸,估计世界其他地方不太可能有。类似学校出的粉笔黑板报,中午十二点、下午五点挂在《观察家报》报社的阳台上,用来发布最新消息。每到这两个钟点,街头读者早已迫不及待地守在报社阳台下,人群阻碍了交通,车辆不得不缓行。他们若是喜欢,会集体鼓掌;若是不喜欢,会嘘声一片,甚至用石头砸黑板报泄愤……因此,《观察家报》比其他任何报纸都更能有效地摸清舆论热点。”
时代发展到今天,报纸已不复昔日的荣光。但在这个世界上,想必还有很多作家会感念这“文坛之王”,就如我要感谢这窗外的秋雨,是它促成了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