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那场大火的歌

源于那场大火的歌

2022-01-05 大众日报 08版

  □ 逄春阶
  犹豫再三,我还是去了。在跨年夜,在零下36度的黑龙江漠河,我推开了漠河舞厅的那道小门。我想象着这个网红打卡地该是多么热闹,可舞厅静悄悄的。舞厅老板李金宝说,因防疫需要,每晚九点就打烊了。我跟他聊起了正走红网络的歌《漠河舞厅》。
  每首歌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个时空背景。《漠河舞厅》这首歌也有个悲伤的源头。前一天,我参观了漠河大兴安岭“五·六”火灾纪念馆,记住了一串冰冷的数字。1987年5月6日,大兴安岭北麓林区大火蔓延到了101万公顷的森林。28天不停的大火,吞没了211条生命,266人烧成重伤,5万余人流离失所,50万公顷的森林化为灰烬。我记得,当年全球华人都捐款支援,正上大学的我和同学也都捐了。
  水火无情,岁月也无情。要没有这首歌,我都忘记了还有那场大火。
  54岁的李金宝是那场大火的幸存者。三年前,他开了漠河唯一一家舞厅,那是一个由旱冰场改造成的半个篮球场大的地下室,来的多是五六十岁的人。李金宝说:“有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跳舞,每次都是一个人在跳,我觉得很奇怪。他来过四五次,每次待个把小时,大部分时间坐那儿,也不跟人说话。他挑曲儿,节奏感强的才跳,跳得挺好,能踩上点,看着像跳过很多年舞的人。”后来,听说老人的妻子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他一直没再婚。音乐人柳爽到漠河采风,根据老人的故事,很快写出了一首歌,几经修改打磨,这首叫《漠河舞厅》的歌迅速走红网络。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再惊讶/我怕我的眼泪/我的白发像羞耻的笑话……”忧伤的调子,低沉的倾诉,唤起了漠河人的记忆,也打动了无数的年轻人。音乐人柳爽也是个年轻人,大兴安岭特大火灾发生时,他还没出生,可正是那场大火,触发了他的灵感,他捕捉到了人性的凄怆之美。他在乎,他牵挂,他沉浸,他投入,于是音符自然地流淌了出来。
  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海明威说,“小说中的人物不是靠技术造出来的角色,他们必须出自作者自己经过消化了的经验,出自他的内心,出自一切他身上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就是独特的生活体验,就是对生活的独特感悟。一个艺术家如果脱离了现实生活,一味冥思苦想,是创作不出真挚感人的作品的,闭门造车,作品必定出现概念化、程式化而失去情感与精神的含量。
  大兴安岭特大火灾,埋藏在记忆里,需要艺术家去小心翼翼地拂去烟尘,耐心打捞。大火熄灭了,211条鲜活的生命,50万公顷鲜活的林木,灿烂的生命之花,被烧焦了。生命骨殖深埋于时间中,逝去的以另一种方式活在宇宙中。但总有一个个细节,任凭什么也无法抹去它们的棱角,它们等待着唤醒。音乐人用音符把他们塑造,这就是艺术的价值。其实,听歌的人并不在乎太多复杂的技巧,就一首歌来说,音色听着舒服,节奏感和旋律能接受,歌词接近生活,符合大众审美。这就够了。
  我期待那个独舞的老人在跨年夜走进舞厅,我想欣赏他的舞姿,我想听他讲述。夜深了,没有人来。李金宝抽着烟,我看出他并不希望我走,他想跟我聊。可天太晚了,我告辞,一人走进了冰天雪地中,脑海里播放着那首歌:“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你什么都不必说,野风惊扰我……”
  我脚下曾经是一片火海,吞噬希望的火苗曾经在这里肆意蔓延。如今,我眼前是已经长了34年的白桦树,枝杈上挂着雪粉。
  我珍惜每一首走心的歌,珍惜每一次暖心的倾听。在新年夜,我祈愿每一寸土地都永远平安吉祥。漠河你好!大家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