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英
□ 逄春阶
苦菜花,开放在贫瘠的崖畔上。谁发现了它金子般的光芒?冯德英。他1月17日早晨在青岛去世,这是苦菜花还没有开放的季节。我悼念他。
我是先看了《苦菜花》连环画,后看的同名电影(看了若干遍),最后才看了同名小说。少年的我被英雄们潇洒而壮烈的身姿所感染。2005年初,为纪念中国电影百年,大众日报开设了文艺专栏,安排我写冯德英与电影《苦菜花》的故事。冯先生在青岛的家中接待了我。满头银发的他说,当年写《苦菜花》时不到二十岁,就是想倾吐,想倾诉,有时写着写着满眼就涌出泪水。他就是一门心思要说出他老家那些抗战的老故事。他也没想到,一生能跟“苦菜花”结缘。拍摄电影准备了3年,春夏秋冬的外景都是真的,演员仅体验生活就用了一年多。电影里的娟子妈冯大娘(曲云饰演)是个老太太形象。其实,冯德英小说里冯大娘39岁。他说,在孩子眼里,39岁就是老人了。那个时代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与现代这个年龄的人也大不一样。
2021年我到乳山采访,参观了冯德英文学馆,还到他的老家拜谒了他的旧居。冯德英出生在一个红色家庭,他自幼接受了革命的洗礼,年仅14岁就参加了革命军队。在谈到自己的创作历程时,冯德英曾说:“我多次目睹父亲手拿阵亡通知书在院子里徘徊;我偎在母亲腿旁看着她在小油灯下,一面流泪一面给伤员补缀带血的军装。”冯德英的书写,是建立在数不清的英雄故事之上的。他把看到、听到、想到、悟到的,都记下来。每个人物身上都积淀着他熟悉的人物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苦菜花》是血写的文字,不是书斋里虚构出的“烽烟”,没有象牙塔里长出的“战壕”,更没有“手撕鬼子”一样的荒唐透顶的游戏笔墨。冯德英不是无病呻吟、为写而写,而是如鲠在喉、不得不写。当年的写作,是没有杂质的,是透明的,是有温度的,是掏心窝子的话,拳拳之心可鉴。
让我惊讶的是,不到20岁的冯德英对人物的复杂心理描写得那么到位。他的语言是朴实的,且看小说的开头:“在山东昆嵛山一带,到处是连绵的山峦,一眼望去,像锯齿牙,又像海洋里起伏不平的波浪。山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繁茂稠密的草木,人走进去,连影儿也看不见。”
著名作家莫言曾在《难忘那戴着口罩接吻的爱》中评价《苦菜花》:“我觉得,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长篇小说中,对爱情的描写最为成功、最少迂腐气的还是《苦菜花》。”大胆地直面描写两性之爱,这摇曳在字里行间的人性光辉,在当时有突破意义,显示出年轻的冯德英那遮不住的勇气。
“苦菜花儿开,满地儿黄/乌云当头遮太阳/鬼子汉奸似虎狼/受苦人何时得解放……”电影《苦菜花》的主题曲《苦菜花开闪金光》是王音璇唱的,歌声甜美,通透,如天籁一般,我也特别喜欢听。王音璇老师去世时,我写了纪念文章《永不凋谢的苦菜花》。这首主题曲的歌词,出自冯德英。他说,主题曲是小说的主旋律,年轻的作家用现实主义结构作品,不乏浪漫格调。
小说初稿名叫《母亲》,出版社希望冯德英能改个名字,因为已经有高尔基的《母亲》了。冯德英考虑了几天,心想,小说里有关于苦菜花的描写,含义也深,比较新鲜,就改成了《苦菜花》。从此文坛上多了一朵金灿灿的“苦菜花”。一部作品写出来能影响人就很不简单,《苦菜花》影响了一代或者是几代人。受过它影响的人,不能忘了这部书。冯德英先生赠送我的《苦菜花》我一直珍藏着。
冯德英后来兼任过好多社会职务,但他本质上是个作家,他的《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为了民族解放而甘愿牺牲的伟大母亲冯大娘在中国文学的人物形象长廊里依然闪光。不说别的,仅仅一部《苦菜花》,出版60多年来已翻译成十几种文字,出版了1000多万册,就足以说明冯德英的影响力。所以说,作家是冯德英抹不掉的身份。
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就值得尊敬。冯德英发现了苦菜花的美,还原了硝烟弥漫背景下的人性之美,很了不起。我尊敬他。愿他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