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糊涂”

沂蒙“糊涂”

2022-01-20 大众日报 16版

  □ 周学泽
  谈起“糊涂”,人们会想到“糊涂虫”,会想起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然而,此沂蒙“糊涂”非彼“糊涂”。
  沂蒙“糊涂”是一种稀饭样的食物,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是仅次于煎饼的主食,或者,没有煎饼的时候,“糊涂”甚至是唯一的主食,它承载了笔者童年时期关于食物的梦想之一。
  沂蒙“糊涂”,读作“hu du”,而不是“hu tu”。现代汉语中,“涂”已经没有du的发音,但du音也不能说是方言。d和t本质上属于一个音,根据黄伯荣和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d和t都是舌尖中音,塞音,区别只是送气和不送气,差异甚微。
  食物用“糊涂”作名,本身是有点奇怪的。《现代汉语词典》中,“糊涂”一词没有收录“稀饭”的语义,但“糊”的意思是“粥类食品”,这说明沂蒙“糊涂”没有脱离“糊”的本义,而且食物“糊涂”作为一种“混合物”,又和词典中“糊涂”的“内容混乱的”的义项契合。
  沂蒙山的“糊涂”,正是一种“乱炖”。“糊涂”有小麦面糊涂,也有玉米面糊涂。小时候,日常喝的是玉米面糊涂。做玉米面糊涂,要先将玉米粒从棒子上剥下来,然后放到石碾上压碎——不是说全成玉米面了,而是还有一部分保持细粒状。上碾压细的过程,其实是利用“杠杆原理”,用两手推着木棍的一端——木棍当地叫作“ba gun”,围着碾的轴心转圈,一圈圈下来,玉米粒在重压下就被碾细了。这个过程中,有些人会被转晕,笔者倒是没有反应,有时会连续推好几个小时。
  玉米粒被碾细之后,再到山野里挖一些野菜,当地把这个过程叫“lai cai”,主要是苦菜,还有一种野菜叫作萁菜。苦菜和萁菜洗净之后,放到加水后的玉米粒面里,下面烧柴火煮,最后加一点盐,“糊涂”就做成了。
  糊涂中的萁菜,是一种能止血的中药,上山砍柴如果受伤,往往就扯一片萁菜叶,将叶汁挤出来滴在伤口上;萁菜虽然长着柔软的刺,但一旦煮熟了,却又变得柔滑。做“糊涂”用得最多的是苦菜,味道很苦,有降血压的功效。笔者有一位中学老师是作家,写过一篇在沂蒙山吃苦菜的散文,说成年后血压一直不高,怀疑跟年少时吃苦菜有关。虽没有见过对苦菜的专业性医学分析,但笔者弟兄三个血压一直不高。后来生活稍好一点,地里种植的菠菜、地瓜之类代替了野菜。
  从原料和制作过程来看,沂蒙“糊涂”是一种相当简陋的食品,为了糊口而已,喝下去能很快充饥,但消化快,不撑肚。那时沂蒙山区的老百姓喝糊涂的比较多,《中国歌谣资料·山东临沐民歌·要吃元亨饭》:“煎饼粗,糊涂薄,肚子吃不饱,怎么能干活!”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也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很多农村家庭缺衣少食。笔者记得有一年冬天,村支书找到父亲,让他到烟台去给村里买粮食。
  好在艰难的日子没有持续,改革开放改变了一切。1980年沂蒙山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到了1981年秋天,粮食就有了剩余,农民家家户户树上墙上挂满了金黄的玉米,“糊涂”渐渐成了“非主食”。如今,在沂蒙依然能喝到“糊涂”,不过,因为人们吃得好,肥胖、高血压常常找上门,“糊涂”反而成了养生的绿色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