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孝亲之年 □ 张兆友
“能不能提前两天回来?”小年夜晚上,我给爷爷奶奶打电话,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不好说,看情况吧,争取能早两天回。”我心里也没谱。
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没谱”的心思,越近年关越会纠结:过去这些年,奶奶给我掏耳朵,成了我过年颇具仪式感的一件事。但今年有了一个变化:从校园正式踏上工作岗位,成了爷爷奶奶口中的“大人”,而我自己也有了这种微妙的感觉,再让奶奶给我掏耳朵,是不是有点太难为情了。那这个仪式,是不是要借此画上句号了呢——一直到年前,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腊月二十八晚上,我回到了家里。除夕一早,我便跑到爷爷奶奶家。“奶奶,给我掏掏耳朵行吧。”院子里,奶奶正在收拾她的“破烂宝贝”。
“你都100(岁)了,还叫我给你掏耳朵。”奶奶嘴上似在抱怨,实则早已放下手里的活。
“200(岁)了也是你的孙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掏,就给你留着呢。”我耍赖般对着奶奶撒娇。
“上屋里箱子旁边把‘洋火’拿来,再搬个椅子。”把火柴叫作“洋火”是奶奶的习惯,用火柴掏耳朵是我的习惯。放火柴的地方,我再清楚不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住的时候,那个箱子底下,会放她出去干活挣的钱,一天下来,有时候是20块,有时候是15块。
“耳朵又听不清了吗?”奶奶揪着我的耳朵,把火柴伸进耳洞。如今的她“下手”轻了很多,许是现在的火柴杆更长,她也变得更加温柔。
记不得从哪一年开始,奶奶给我掏耳朵的时候只能是我坐着,她站着,我已经不能享受躺在怀里的服务。她说我个子太高,她坐着就啥也看不见了。
“这回耳朵里怎么这么干净?”奶奶的这段话我没预判到,她的经典语录明明是:“怨不得听不清,你望望这耳朵眼里塞的,能听清就怪了。”
奶奶习惯把掏出来的“耳屎”放我裤子上,还叮嘱我:“这个吃了会变哑巴。”但是,动作没变,这话我却多年没听到了,不知是不是她认为我懂事了。
像大米、像豆粒、像花生……庄户人打比喻,都离不开农产品。有时候我也纳闷,怎么小小的耳洞里,可以“藏污纳垢”这般。但从小到大,我总是期待每一次掏耳朵都能有更大的“收获”,不知怎的,竟觉得这样很厉害。
奶奶粗糙的右手食指在我耳朵里转上两圈,这是掏耳朵“仪式”结束的标志。麻酥酥、火辣辣,那种加速新陈代谢的真实感,回味良久。
“你自己用手掏掏吧,我手指头不中用了。”原来,奶奶的许多手指已经弯曲不便,尤其是前几天剁鸡的时候不小心把右手食指切了一道口子。
“仪式”结束了,我感到了一阵轻松:为何最后下定决心让奶奶掏耳朵呢?是因为我站在奶奶的角度想一想,立即就有了选择:对奶奶来说,孙子对她的需要,就是她最大的满足,越是我长大成人,她这种心情就会越强烈。自己疼爱的孙子离不了她的掏耳朵——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让老人幸福的吗?不管她装得多么不耐烦。
掏耳朵过程中,我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画面中,我皱起的眉头和奶奶专注的眼神,形成了一种“反差萌”,这是我这个年中留下的最珍贵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