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亦幽默

孔子亦幽默

2022-03-05 大众日报 12版

  □ 赵宗符

  孔子被称为千古圣人,当然在生前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从他夫子自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就能看出他自己也认为是与圣人无干。有了这样的自我意识,他自然不会像后人想当然的那种印象:始终端着架子,一本正经;同时,孔子的思想使他与万事万物都保持着友好界面,他讲“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的心是放松的,不会始终揪着。端着架子,揪着心的人是不会有幽默感的,孔子没有这些毛病,平时在家闲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身心放松、舒展,这样的人说些幽默的话、做些幽默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他并不像一些后儒理解的那样拘谨苛细,时时处处都表现得有些圣人的气味。
  孔子的幽默,首先表现在自我嘲讽上。《史记》有段记载,孔子晚年到郑国去,与弟子们走散了,一个人站在东城门外。有人对他的学生子贡说,东门外有一个人,他的脑门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然而从腰以下比禹少了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没人搭理、不得志的样子,像是正在办丧事的人家家里的狗。子贡把这些话告诉了孔子,孔子欣然而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并不看重对他形象的描述,反而对被称作丧家之狗感觉很高兴,认为真实表达了他的生存状态。十多年前,北京大学李零教授出了一本读《论语》的书,书名就叫《丧家狗》,结果引来一些卫道人士的批评,其不知“丧家之狗”正是夫子自道也。
  还有一次,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达巷有一个人讽刺孔子,说孔子真伟大啊!什么都懂,就是没有一项足以成名的专长,孔子听了后,就对他的学生自我嘲讽说:“我干什么好呢?赶马车呢?做射手呢?我赶马车好了。”表达了自己“君子不器”的思想。
  更多的幽默体现在师徒之间。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欤?”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一天孔子发感慨:“我的思想不见行,我要乘小木筏到海外去。跟随我的,只有仲由吧!”子路听了很高兴,以为是孔子表扬他,结果被孔子幽了一默:“仲由好勇超过了我,这就没什么可取的。”又有一天,孔子很严肃地对子贡卖了个关子:“予欲无言。”子贡一听就当了真,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孔子马上把包袱抖了出来:“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老师在打趣的过程中,讲出了深刻的思想。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孔子在匡地被拘禁,过了很长时间颜渊才赶上来,孔子开玩笑说:“我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颜渊更会说话:“老师您还在,我怎么敢死呢?”表现了师徒二人在困难面前的乐观。什么叫好学?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什么叫知?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仔细品味一下,这些回答都有着令听者莞尔一笑的意味,而又道理很深,一点儿也没有正襟危坐的道学气。
  对学生的批评也很幽默。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子贡喜欢与人攀比,孔子批评他:“你就够好了吗?我就没有这些闲工夫。”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冉求说不是不喜欢孔子的学说,是自己力量不够,孔子批评说:“力量不足的人,行到半道就停下来,你却还没开始走。”最有名的批评是对宰我,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宰予大白天睡觉,孔子一句千古名骂,接着讲:“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可责备的?”过去人们认为孔子对宰予定了性,以为宰予是孔子不合格的学生,没有以幽默的眼光看待孔子的批评,须知宰予可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为孔门十哲之一。
  孔子的幽默还体现在对待困境的坦然上。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似乎在微笑着面对已经十分困难的局面,非常平静。
  还有一些类似行为艺术,也体现了孔子的幽默。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委婉地批评了卫灵公。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琴而歌,使之闻之。不想见的人不说不见,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似乎有些调皮,不禁让人哑然失笑。
  读《论语》,孔子的幽默还真不少,生动而有趣,读出其中的幽默感,才能更好地读懂孔子,这与孔子思想中所蕴含的深刻的乐观主义是相联系的,他尽管到处碰壁,但对世道人心始终有光明的看法,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视“不义而富且贵如浮云”,他“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他向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他肯定“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对于这样一个有自己生命乐处的人,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他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幽默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