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致福
翻看整理多年以前的小说旧作,每一篇、每一个故事、每一个细节与片断的生成都历历在目。现在看,这些作品未必都是满意的,但却都是饱蘸了对生活的热爱与文学的灼热情感,正如张炜先生所言,如果没有灼热的难以触碰的情感藏在心之一角,一个写作者是难以起步往前的。这些作品记录了我的青春梦想与文学的激情灼热燃烧的景况。这实际也是一个时代留下的印记,尽管有的印迹明显,而有的则超越和突破了时代的局限。但不论哪一种,或大或小,或新或旧,或整体或片断,都有特别的个性,都从不同的角度与侧面,体现、映衬出一个写作者对于生活、人性的参悟与认知,这种参悟与认知的个性化也是独特而又显眀的。
文学是写作者的宿命,是一种超越时空的原乡。相隔经年,一经触碰,激情仍会再次喷涌。实际每时每刻,文学给予的那些特殊的感知、表达世界的本领,视角、语言、境界、激情与热爱,都如基因种植一样,一经着床,便会终生相随。初次“接种”是难忘的,应该是小学三四年级,第一次读到一本封皮缺失的小说,其中写到一眼山间的深潭,幽深、黑亮,水草密布,神秘莫测。这眼抓住我幼小的灵魂,点燃我文学梦想的深潭,既具象地深扎于我的记忆,也是极具象征意味的精神载体。文学于我,正如这眼深潭,神秘而又充满诱惑。潭里内容丰富莫测,无数的泉眼连通万方八极,必须深潜下去才能探得其中的堂奥,才能收获其中的大鱼水宝。作为写作者,已经无法释怀、无法摆脱,我们面对的生活、社会包括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眼睛都是一眼一眼的深潭,文学的写作者必须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不断地深潜、寻找,这是宿命,也是奥妙,不论你出走多远,都会背负着这眼深潭的召唤与吸引,无以自拔。
但是文学又是充满魅力的,总是能在平淡生活之中给我们以诗意的光亮,给我们以前所未有的吸引、照耀与指引。帮助引领我们发现、感受平淡、枯燥、世俗、简单生活中的美好与诗情。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如在山野间夜行,盲目而又迷茫,枯燥而又恐惧。儿时的小山村,贫困、饥馑,世俗、简单,一部小说打开了我的灵窍,让我看到青蓝的山外一种具有神性的迷人光亮,如一只灵手抓住我的灵魂,让我飞升至小村的上空,坐拥云上,俯视一切,我的眼睛具有了透视的神力,能够看透村里的一切,家庭、邻里、牲畜、动物,我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内心,能够读懂他们的眼神。这种神性的光亮让我内心无比充实而又信心十足,让我浑身充满了由内而外的气力。连同自己的现在与将来都变得通透,幼小的村童眼神不再空洞、近视,能够看到山外的世界,感知和幻想未来的精彩。
每一个写作者的内心都是丰富而又敏感的,文学使我们的内心变得敏感而又丰富。对一般人而言,丰富、敏感的秉性未必是优点,而对于写作者来说则是必备的功夫与本领。雷蒙德·卡佛说过,作家要有面对一些简单事物,比如落日或一只鞋子而惊讶得张口结舌的资质。文学的阅读与训练,使我们的心灵越来越敏感,地板上一根毫发可以演绎出一场情爱大戏,墙上一点疤痕可以生发出无穷迷案。联想得无极无穷才有魅力。愈活跃愈丰富,愈具象愈生动,愈细致愈精彩。每一篇作品都是头脑中受到外界触动而生成的一个一个生动的想象片断的连缀,这些片断可能是纯美、实在的,也可能是虚幻甚至怪异的,但连缀起来就成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场景或者世界。我写作的第一篇小说《界石》,触动于古运河畔的一次夜游,月光下的棉田以及劳作的女孩打开了我的灵感之门,想象的翅膀连缀起一个一个的细节与片断,有如引流而上的运河之水,哗啦哗啦地流淌。这篇小说尽管只在内刊上刊印并没有发表,但却使我的文学积累找到了聚集喷涌的出口,让我对小说的结构与细节的连缀有了会心的感悟。
文学是无法突围的宿命,小说是透彻灵魂的光亮。写作有断有续,光亮始终如丹如霞。期待新的启程,创作更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