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窗|“这本书需要用心灵接近它”

大众日报记者 于国鹏

2022-08-09 07:37:00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8月2日上午,张炜长篇新作《河湾》座谈会通过线上线下两种方式同时举行。线下会议地点设在山东文学馆,与会专家畅谈作品的创作精神、思想内涵和艺术技巧,反思对历史和当今时代的启示意义。

历史之问、时代之思和精神之辨

山东大学教授丛新强认为,张炜的长篇新作《河湾》在半岛历史、半岛故事和半岛人的书写中,重新揭示家族“秘史”,敏锐表现时代“病症”,竭力探寻精神“药方”。从爱情到家族,贯穿冤屈与申诉;从历史到现实,呈现着“厌倦”“急躁”与“网络”病症;从爱的依靠到自然的回归,显示出“爱”的不可靠与“河湾”的重建。另外,“访高图”的首尾呼应,也带来结构整体上的闭环特色。这部作品提供了独特的创作肌理、历史之问、时代之思和精神之辨,体现了张炜创作的新高度。

“张炜是一个有持续思想能力的作家。他能保持创作活力,与他具有的这种思想能力密切相关。一个有杰出思想能力的作家,通过作品对个人思想进行转换,再通过民众阅读使之成为国民精神的一部分,这是一个作家的责任,也显示了文学对于时代的意义。”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说,张炜在近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每一部有影响的作品总是在历史的某个重要节点或者重要时刻,以预言或者总结的方式登场。在这些作品中,都包含着像“精神堡垒”一样的东西向前突进。张炜也是一个不断“伸展型”的作家,他不是用后面的作品否定或抛弃前面的作品,而是呈现着持续生长的特征。何平说:“从《古船》到《九月寓言》,再到《刺猬歌》《河湾》,体现出自觉和敏感地抓取时代精神之变化和转向的意识和能力,张炜试图以此来呼唤和寻找这个时代的精神同路人。”

北京大学教授陈晓明认为,《河湾》是一部体现张炜“晚郁风格”的作品,让人感受到一种随心所欲的飘逸、自由,又能感觉到节制中的某种放松放纵,“这是我特别欣赏的,也是小说特别打动我的地方。”

除了这种独特的美学风格以外,陈晓明分析,《河湾》可以称作一本“知天命”的书,其背后赖以支撑的是自然哲学。同时,这也是一部关于爱和欲望在这个时代如何保持清洁精神的书。坚守精神的高洁,守护内心的自然与宁静,“河湾”是这样一个理想的栖息地吗?“这本书需要用心灵接近它。”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清华表示,在小说写作上,《河湾》展示出一种“老熟气质”,可称作张炜诗意写作的标志性作品。从总体印象来说,《河湾》仍然是典型的张炜式写作,把历史、人性、心灵汇入一炉,继而进行多重的对话与描写,人性以永恒困境贯穿在历史当中,历史以永恒的悖论投射于当代生存,心灵以永恒的追寻返回到历史真相之中,三者形成一种互动对话、互为因果的关系。从20世纪90年代的《家族》,到世纪之交的《外省书》,再到新世纪初的《刺猬歌》,还有长篇巨著《你在高原》,一直到最新的《河湾》,这种创作思路一脉相承。

“但是,这部作品在语言和叙述的风格上有些变化,自然的节奏行云流水,‘如歌的行板’充满音乐性,人物的命运自然展开,历史的谜团徐徐绽放,笔法纯熟。历史背景被刻意简化、虚化,反而使叙述变得纯净,如同纯诗的感觉。”张清华说,叙述之美在《河湾》中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除此之外,小说也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庞大的思想世界,“除了感性的弥漫、绽放之外,小说中的俄罗斯文学式的灵魂解剖和自我审视,抵消了强硬的个性舒张,减弱了对读者的压迫感。这也体现了作者寻找内在主体性的努力。”

张清华认为,《河湾》还体现着对于历史正义的探寻。小说中的历史维度,表面看仍然是家族史,但其真实意图即不断实现和探寻的是历史正义。家族史书写是起点,历史正义的探寻才是归宿。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有些细节已经被抹平和归零,作家的使命正是去挖掘和发现这些被抹平和归零的真实细节,去发现和还原历史的沟壑。

张清华特别提到,《河湾》中关于“隐婚”这样的情节设置,与其说属于个体趣味,不如说是作者为了保持主人公精神性独立的一种叙事策略,“便于构成一个精神性视角,保证了‘我’与现实的黏合力和拒斥力的平衡;在人物主体和生存环境间,也构成了一种间离的状态。”

不能把作家在作品中的幻想,都当成真实

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表示,张炜小说的特点是一直把历史写进当代。历史是指在当下这个可辨识的时刻发生的事情。本雅明曾有关于“历史的天使”的描述,历史的天使背对着未来,其眼睛是向后看的,因此被那些不断发生着的历史的风暴或现实的风暴吹着,倒退着走向未来。由此可见,理解当下的能力,就取决于能否在此刻辨识出压缩其间的多层次的历史与未来。

读完《河湾》有这样一种感觉,小说的主旨是重建个人生活,要义则是找到“历史天使”的巨眼,看清楚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怎样的遗忘不断地破坏我们的个人生活。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分歧,以致最终分开,其差别不仅仅在于道德等方面,主要还在于辨识能力的不同。具有了这种辨识能力,才能清晰分辨出历史和未来,也能准确辨识出自己应该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张炜是一位具有一以贯之写作理念的作家,是一位具有深刻反思精神的作家,同时也是一位在反思之后试图完成精神重建的作家。”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说,“《河湾》的写作也清晰地体现出这一点。”

谢有顺认为,《河湾》体现出一种强烈的当下意识,书中写到的这些人物及其爱情与生活都具有强烈的当下性。对于作家来说,普遍擅长表现那种经历过岁月淘洗的有距离感的生活。对于蜂拥而来的、泥沙俱下的、纷繁复杂的此时正在发生的生活,该如何看待、如何面对、如何把握,是一个难题。“张炜恰恰在这方面迎难而上,他一直保持着独立的思考,对现实生活中出现的那些精神颓败之类的现象,有着强烈的痛苦感和耻辱感。在这方面,《河湾》体现出深刻的反思精神。”

有些人反思之后,只留下一片悲观主义的碎片。而张炜却试图通过作品去完成精神的重建,从《九月寓言》《家族》《独药师》,一直到《河湾》,莫不如此。在这种精神建构里,张炜的创作体现着两个显著特点,一方面主张师法自然,倾听自然界的暗示和启迪,另外一方面是强调超越性的书写,并贯注人文精神于其中,从而唤回朴实的敬畏的心,以对抗外界的侵蚀和瓦解。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程光炜表示,张炜是一位有大情怀的大作家,他的作品都是写给同时代人看的,但其中包含着历史隐喻,就《河湾》而言,可以以“隐婚人”到“隐身人”再到“历史后遗症”为线索进行解读。

小说围绕男女主人公奇怪的“隐婚”展开情节。作者在这个情节的描写上,令人感觉有一种精神洁癖。这种精神洁癖从《古船》就有。为什么要这么写?这种洁癖,这种“别扭”,虽然不合常理,但有张炜独有的文学意味。从这些情节中,又延伸出关于“历史后遗症”问题。张炜笔下的人物,往往围绕自己的身世秘密,以历史幸存者的身份,不懈地对“历史后遗症”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挖掘和质询。

程光炜认为,以这样的理论视角来观察,小说中的内容哪些是作者亲历的,哪些是传说?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幻想的?程光炜说:“作家如果没有幻想,就不可能成为作家,但研究者不能把作家作品中的所有幻想,都当作真实。”

这种观点和解读,给阅读《河湾》又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

不预设价值立场,新的美学转向

南京大学教授张光芒认为,《河湾》的创作体现着张炜的美学转向和超越。“张炜在长期大体量的小说创作中积累了势能,自觉实现了转向。”

张炜小说的叙事视野又是怎样的呢?从《古船》到《九月寓言》,再到《独药师》,故事情节都是家族史与社会史结合,知识分子心灵史与社会文化心理变迁相结合,思想史与心灵史结合特点,张炜一直选择在这些结合点上展开叙事。在《河湾》中,发生了变化,小说叙事并非如以前一样在这些结合点上展开,而是直接选取了当下视野。换句话说,在张炜以前的作品中,涉及当代生活时,更多考虑的是追问这种当代生活是怎么来的?而在小说《河湾》中,这些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张炜所关注的,是“河湾”隐藏着什么内在秘密,河湾将要流向何处去,诸如此类的问题。

张光芒表示,从这样的叙事视野出发,在《河湾》创作中,作者回到个体心灵写作的立场,再从这个立场出发去思考问题。作者并未预设某一种价值或者道德准则,对何者为是何者为非进行居高临下的批判,也并未规定或者预设何种精神是理想主义的,何种精神是高洁的,小说试图探索的是当代人的精神可以达到怎样的高度,也就是想回答,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值得拥有的?是回到传统,还是随波逐流,抑或勇立潮头?

暨南大学教授张丽军认为,张炜《河湾》的新突破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首先,人物叙事从父与子两代人叙事,开拓为祖辈、父辈与孙辈的三代人叙事,并以第三代人叙事为核心展开。第二,主人公从男性系列为主,转为女性系列为主。《河湾》中的洛珈、苏步慧、女处长,都是具有“女王”气质的人物。第三,从家族的血缘、血脉叙事,转向对血脉叙事的反思,拓展了家族叙事的美学张力。第四,对中国自然美学精神的重新挖掘和审美建构,为人性的建构提供自然神性维度。张丽军说:“张炜创作呈现新的精神转向,是新时代精神问题的新探索、新思考。”

如何转弯,抵抗生命自身的“厌倦”

山东省作协主席黄发有表示,《河湾》关于“抒情”的表达,具有多重的深刻内涵,“抒情对于张炜而言,不只是修辞的手段,还体现着独特的价值观。”

黄发有认为,抒情和史传一直是中国文学的两个主流传统,《河湾》很好地把抒情与史传有机结合起来,“所以,张炜的抒情有历史的重量。”同时,《河湾》中的另一个鲜明物色,是抒情与哲思的结合,通过这种结合,实现主体性重建,揭示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山东省作协副主席、《山东文学》主编刘玉栋认为,“厌倦”是理解这部小说的一个关键词语。厌倦可以磨损人的意志、精神和情感,带来慵懒、惰性,甚至心灵的腐败堕落,在现实中,我们看到,有多少人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书中的男主人公傅亦衔,最终放弃拒绝了现实中那么多东西,毅然决然地回到河湾,这并不是简单的归隐,而是生命航程中的一次转弯,是人生进程中的调整和开始,是对庸俗现实生活的奋勇抵抗,抵抗那种来自生命自身的“厌倦”。

作出这个选择,是他在现实生活中在其他人身上深深地感受到这种可怕的厌倦对人的侵蚀,包括爱情,在厌倦面前也是如此软弱无力。傅亦衔和洛珈之间的爱情不正是如此吗?他选择去河湾,就是为了把自己后面的人生和河湾秀丽的景色融为一体,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像河湾一样美,能做到这一点,不就是小说中所寻觅的“高士”“异人”吗?

刘玉栋评价:“傅亦衔这个人物和他与洛珈之间的这种关系为我打开了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他们都是独特的,在当下的书写中,可以说独一无二,这让我感受到文学创作的宽阔无边。”

后浪漫主义风格里,蕴含着深刻哲思

南京大学教授丁帆认为,《河湾》把浪漫主义、神秘主义、象征主义交融在一起,形成后浪漫主义风格的特征,“我非杜撰一个新的流派或一个新的阐释观念,而是根据小说提供的创作方法和理念及其写作背景,梳理出这部作品的这样一种艺术特征。”

丁帆解读,张炜对乡土风情的描写,布满字里行间。如果说《河湾》中的“河湾”是一个风景的具象或意象,不如说是作家浪漫情绪的一种宣泄。小说中出现对干草垛的描写,立即让人想起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的作品《干草垛》,而这种场景在不同场合又多次出现,正是张炜式的后浪漫主义表达。

当然,在《河湾》中,张炜是带着哲思进入风景的描写中,“以大自然为画布,在风景中蕴藏着深刻的哲思,克服了文学作品及以往作品中直抒胸臆的形而上的表达的弊端。”同时,与人物爱情形成对位关系的风景描写,既是浪漫主义情绪的宣泄,又充满着浸透人文精神的土地伦理。

丁帆认为,《河湾》的特色还体现在叙述时空的板块结构上:现实和历史的交错,城市与乡村描写的交错。这两对关系是反衬的。最难写的,其实是历史这一板块。“张炜采用虚实相间的写法,历史的闪回镜头穿插在现实世界的生活中,其展现的生活深度是不可小觑的。”

山东省作协副主席陈文东评价,张炜的每一部作品都值得多方面思考和解读。解读他的作品,有两把“钥匙”,就是诗与思。张炜始终坚持诗性写作,从《古船》到新推出的《河湾》,都充盈着饱满的诗意。所谓思,是指张炜始终坚持有思想的写作。北京大学教授严加炎曾经评价,在20世纪文学史上,张炜是“思想底蕴最为深厚和深邃的小说家之一”。这句话放到现在依然适用。(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于国鹏 报道)

责任编辑: 吕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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