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穿着十几年缝补多次不暖和的旧棉鞋——女儿眼中的艾兴院士
大众日报记者 王原 通讯员 冯刚 车慧卿
2018-12-07 13:28:30 发布来源:大众日报
艾兴(1924年8月24日—2018年4月7日),江西东乡人,切削加工和刀具材料专家、教育家,中国切削加工研究领域的开拓者之一,一直专注于切削加工及刀具和刀具材料、超硬材料加工等机械加工领域的理论与技术研究。中国工程院院士,山东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1948年艾兴从厦门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先后担任厦门大学机械系助教、讲师;1953年进入山东工学院工作,先后担任副教授、教授;1999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01年被聘为江苏大学兼职教授;2018年4月7日在济南逝世,享年95岁。
大师远行,风范长存。12月6日在山东大学千佛山校区举办的首场艾兴院士先进事迹报告会上,艾兴院士的家人、同事、学生从不同角度回顾了艾兴院士忠心报国、无私奉献的非凡人生,追思他对党忠诚、献身科学、爱岗敬业、淡泊名利的崇高追求和高尚品格。艾兴院士的女儿艾量在发言中数度哽咽,女儿的追忆让我们看到了艾兴院士日常生活中可贵的另一面,下面是艾量的发言:
无尽的缅怀思念 无穷的精神财富
——忆父亲艾兴先生
艾量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同学们:
大家好!我是艾量,是艾兴先生的女儿。首先衷心感谢学校为我父亲举行这样一个隆重的报告会,并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和大家一起缅怀我的父亲。
父亲今年4月份去世,现在我依然觉得他每天还与我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点点滴滴都鲜活地存在我的心底。
我父亲出生在江西一个贫苦家庭,受党教育多年。他一生立志科技报国、工业报国,对他的事业无限热爱,融入了生命的全部。我感受特别深的是,他始终追求卓越,对工作如痴如醉,只争朝夕,惜时如金。他把科研、教学等工作放在了首位,常年牺牲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他一直有这样一个强烈的意识,不能工作就是浪费生命,不工作就是浪费时间,最难过的是做不到365天全天都在工作。
我小时候起,我父亲给我的印象就是,他工作很忙。那时候,他经常出差,我在家里经常见不到他。听我母亲讲,父亲作为一个工科教授,他很热爱工厂和车间,每年用很长的时间深入到生产一线,现场帮助工厂解决技术问题,了解一线的工程数据。他能很熟练地操作机床,很多老工人都很佩服他。那些年,父亲几乎跑遍了中国制造业的所有工厂。以至多年后,很多工厂的负责人和总工,都与他保持密切联系。我印象中,他八十多岁还经常到外地到工厂去看看。平常他在济南时,我也感觉他总是很忙,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概括,他把实验室当作了家,同时把家当作了实验室。每天从早到晚除了在教室,就是在实验室。从实验室回到家,都是晚上八九点钟了,母亲总是把饭热了又热,我总是在家门口等了又等。小时候我经常奉母亲之命喊父亲回家吃饭,每次到实验室看到父亲,要么在与同事或学生研讨课题,要么就在机器旁做试验,要么就是孜孜不倦看书写文章。那时夏天没有空调,父亲挥汗如雨,但他浑然不觉,忘我投入。实验室在老机械厂很僻静的角落,四周都是树木和草丛,蚊子数不胜数,他被咬得身上到处都是包。天色晚了,书本都已看不清了,他都忘了开台灯,几乎每次都是学生或我给他打开灯。在这个实验室,他与他的团队坚持不懈、奋战数年,很多重大成果都是从这里产生出来的。我父亲一生他把分分秒秒都用到工作和学习上,总是说时间不够用,甚至他认为吃饭也是浪费时间。多年来,他晚上或周末在家里的时间,都是在学习或研究,在家里我看到的永远都是他在书桌旁的背影。即使全家在一起吃饭时,他嘟囔的大多是科研和教学的事情,以致于我从小就知道学科建设等很多业务名词,了解了很多科技原理和概念。可以说,直到他九十五岁高龄去世前,父亲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到了晚年,由于长期伏案,他颈腰椎经常疼痛难忍,他都是脖子上围着厚毛巾,腰上带着护腰的盐袋子,依然坚持工作。济南的夏天特别热,加上这些护腰措施会更热,又不能开空调,他依然为了工作忍受酷暑,不休息,继续战斗。我多次看到他汗流浃背地给学生改论文,给学生做指导。他年老了,我依然觉得他很忙。他九十多岁还在工作,每天还在关注最新科研动态,每天还在思考学科前沿的问题,每天还风雨无阻地来到实验室。最后这次病倒住院的头天白天还在办公室工作。住院后期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他脑子很清醒,每天把想法用笔写在纸上给学生看,还列了很多课题的名字。这里,我特别想说一下,多年来父亲一直很关心关注山东大学的发展,积极发挥中国工程院和国家有关学科带头人等优势,经常为了山大的繁荣去奔走去宣传去争取,这些年也为山大的发展和建设提了很多真挚的建议和意见。平常每当报纸上刊登山大的消息,他都把报纸留下来。他对山大“双一流”建设寄予极大的期望,他盼望山大越来越好。可以说,我父亲是生命不止,奋斗不息,他把毕生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他挚爱的科学事业和教书育人上。
我的父亲向来都很节俭,这是他一生的习惯和特点。他对自己的生活看得很淡然,从不注重个人名利。生活上一直很朴素,穿得很简单。他的衣服,真正能穿出去的,只有一套八十年代出国做的西服。平常穿的都是三四十年前母亲亲手缝制的打了很多补丁的小西服,穿的裤子都是反复补过的。他出门戴的都是多年的旧帽子,他坚持不换。对此,我也多次反思,是我们不孝吗,我理解也不是。我们平时都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他都坚持让退掉了,还批评我们。他的衬衣、鞋子,都是他穿我爱人穿过的,我们觉得很对不起他,但他自己很高兴,坚持穿旧的。有一年冬天,我爱人特意买了一双很暖和的棉拖鞋,想把他脚上穿了十几年缝补多次不暖和的旧棉鞋替换下来,还特意选了一双深颜色的,告诉他是旧的,穿过的,他才肯穿。他的公文包,带子都磨烂了,不肯换新的。平常他经常把我爱人带回家的旧资料,反过来就用来写材料了,甚至是一张药品说明书,反面只要有空白地方,他也反复利用。特别是家里的家具,几乎都是五六十年代的东西,比我的年龄还大。我们家的饭桌,是五十年代的,已经修了多次,我结婚时,父亲让我们刷了下油漆,又开始使用到现在。父亲为什么这么节俭,我一直在思考。是缺钱吗?是抠门吗?都不是。这些年来,凡是学生遇到生活困难时,他总是及时伸出双手,毫不吝啬,给予大力帮助。经常请学生到家里吃饭,给他们改善生活。国家有自然灾害时,他总是踊跃捐款捐物。当年我母亲的几个兄弟姐妹上大学,我父亲都主动给予他们很大资助。是他思想陈旧吗?也不是。他对国际国内的经济动态和最新科技发展趋势,始终都了如指掌。目前社会上能见到生活用的高科技新产品,他都知道。说到这,我还想到一件事。他对家里的住房,要求也很低,以前学校分房子,他多次主动让给年轻同志,当年曾经一家老少三代,多年挤在很小的房子里。他的节俭,不是一时一会儿,是他一生都这样。他平时很低调,他从不让宣传他个人,有记者联系很长时间他都不同意。他不让大家喊他院士,他说我就是一名老师。国家多次想给他的一些奖项,他都主动谢绝了。我理解,他的节俭,他的朴素,是由他内在的高尚品质所决定的。他始终高风亮节,对事业是高标准,对生活是低要求。
父亲一生都很有毅力,做事很执著。他的外语很好,能熟练掌握五种外国语言。爸爸经常跟我说,学好外语对搞好学术研究很重要,一定要过硬。他本人一直很重视学习语言,能熟练背过多种外文字典。他五十多岁时,还自学了三门语言。我父亲到年纪很大时,还经常看英文频道,主要是练习英语。就在这次病重住院头天晚上还与我儿子一起用英语探讨问题。他一生勤于锻炼身体。六十多年每天坚持爬千佛山。以前父亲在高中时是篮球队主力,曾参加过江西省中学生篮球赛。他还擅长游泳,是游泳健将,直到近九十岁还能在大海畅游。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山东工作后,他开始爬千佛山,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以此也带动了学校周围的教职员工爬山,大家都尊称他“山大王”。这奠定了他很好的身体底子。他八十多岁时,和我爱人同时感冒,我爸一天就好了,我爱人一周才好。到了九十多岁,他依然坚持运动,每天晚上围着我们住的院子走好多圈。近一两年,他每天早晨起来在阳台做他独创的体操。八十多岁后,他周末在家里经常整理科技资料,剪报纸。家里光资料本就无数本,而且每页都标注得满满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他在生活中勤于记录。他对家里用的药,生病记录,我母亲的生活用药都记得仔仔细细,一丝不苟。每种药怎么用,药品说明书,他都反复研究,然后都分类存放。从这个侧面,可以看出他平时做试验做研究应该是多么认真,多么严谨。
父亲对我来说,首先是慈父也是严父,是一个好父亲,给我们树立了良好家风。虽然父亲平时很忙,对我和我哥哥日常生活过问很少,但是在做人和思想品质上对我们要求很严。他一直在告诫我们,做人要正直,要正派,要少说话,多做事,勤思考。我大学是学会计的,而且毕业后一直在咱们学校做财务工作。父亲见了我就反复叮嘱,要细心,要公正,要廉洁,不要贪,不要出错,不要做假账,要和气对待教职工。我哥哥都六十多岁了,父亲见了他都叮嘱他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哥哥和我一生都从正直的父亲那里学到了很多无价的东西,严格的家风培育了我,一直深深教育着我、激励着我。父亲永远是我的榜样,是我的精神路标。我一定继承和发扬好他的好品格好品质,我觉得这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我父亲生前总是讲,他一直感恩组织,感恩学校。在此,我衷心感谢学校在我父亲生前给予他的关怀和关心,衷心感谢书记、校长和学校各位领导、各位老师给给予的巨大支持和帮助,衷心感谢我父亲的各位同事和同学们!
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 王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