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试诗，是诗人在科举考试的考场里写的诗。唐朝很长时间都是诗赋取士，使诗歌纳入国家考试体系，成为考核人才和选拔官吏的手段之一。产生于唐代各类考试中的诗歌，我们称之为应试诗。可以想象，应试诗的数量非常庞大，但是能流传到今天的优秀应试诗只有寥寥几首。

原因也不难探究，说到底就是应试诗太难写。难在哪儿？好诗是诗人身心的自然流露，如“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是诗人在辽阔的天地间脱口而出的诗句。而坐在考场里的诗人们，既看不到实情实景，也很难产生真情实感，有点闭门造车的味道。

另外，应试诗还有严格的形式要求，一般是六韵的五言排律。所谓六韵，就是六个韵脚，也就是六联，十二句话，六十个字。感情少而规矩多，所以这么多年能够流传下来的优秀应试诗非常少。就算是诗仙李白一出口来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也会直接因形式不合格而落选。

不过，也不用去找李白的应试诗。当年，李白的身份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很可能诗仙本人也并不想参加。

在2023年高考即将来临之际，不妨来回味一下唐朝“高考”考场上这几篇优秀的命题作文。

选入《唐诗三百首》的应试诗

史上最优秀的应试诗，当属唐朝诗人祖咏的《终南望余雪》，也是唯一一首入选《唐诗三百首》的应试诗。这首诗仅有四句，二十个字。

终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开元十二年（724年），科举考场中诗歌考试的题目是《终南望余雪》。唐朝的应试诗诗题有时候并不太枯燥，比如这一年的题目，说白了就是写从长安城遥望终南山残雪的所见、所思。很可能是考试之前，长安城刚刚下过雪，主考官信手拈来就成了考试题目。历年科考中还有一些即景命题的诗题，如大历四年的《立春》，大历十二年的《小苑春望宫池柳色》，贞元年间的《上巳接清明游宴》，贞元至元和年间的《春雪映早梅》等，皆直取眼前景物为题。

《唐诗纪事》记载，祖咏当年在长安应考，要求写出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但祖咏只写了两韵四句就搁笔交卷，他感到这四句已经表达完整，若写成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则有画蛇添足的感觉。考官看后善意地提醒他，这首诗格式上不符合要求，建议他重写。不料祖咏答道：意尽！

仔细读来，这首诗虽然只有四句，确实已经“意尽”，终南之秀、积雪之态、雪后初晴之霁色、日暮长安之寒，尽在其中。王士禛在《渔洋诗话》中把这首诗和陶潜的“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王维的“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等并列，称为咏雪的“最佳”之作。

那么祖咏到底被录取了没有？录取了！祖咏是开元十二年进士，也只有开元盛世才能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气度。不过，敢在高考上如此不守规矩，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祖咏这样的诗人也极为罕见了。

考场出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佳句

“大历十才子”之冠的钱起，最著名的两句诗当属“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两句意蕴悠长、品味无穷的诗句，是钱起参加科考时所写。

省试湘灵鼓瑟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钱起（约722-780年），唐代诗人，大书法家怀素之叔。早年数次赴试落第，天宝十年（751年）进士，“大历十才子”之一。钱起参加科举时，诗赋考试出的题目是“湘灵鼓瑟”，要求写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湘灵鼓瑟”这个题目，是从《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句中摘出来的。这个神话讲的是，舜帝死后葬苍梧山，其妃子投湘江自尽，变成湘水女神，日夜鼓瑟以表哀思。

《唐诗鉴赏词典》中评价这首诗，诗的开头两句点题，赞扬湘灵善于鼓瑟，那优美动听的乐声常常萦绕耳边。中间这四韵共是八句，诗人凭借惊人的想象力，极力描绘湘灵瑟曲的神奇力量，使诗歌避免了呆板的叙述，显得瑰丽多姿、生动形象。而最后两句更是神来之笔，远韵悠然，飘渺不尽。

这首诗无疑是一首佳作，不过有一个微小的瑕疵，即应试诗中不可重复用字，而这首诗中出现了两个“不”字。大中十二年（858年）举行进士考试，唐宣宗问考官李藩：“试帖诗如有重复的字能否录取？”李藩答道：“昔年钱起《湘灵鼓瑟》就有重复的字，偶然也可破例吧。”大中十二年离钱起考试的天宝十载，已经百年，钱起此诗仍是公认的应试诗的范本。

岂止是百年后，至今这首诗仍是最为优质的应试诗之一。

大诗人王维考场上的状物诗

大诗人最优秀的诗作都不是考场上写出来的。不过即便是有各种束缚，大诗人就是大诗人，写出来的应试诗也不会差，比如王维的这首《清如玉壶冰》。

清如玉壶冰

玉壶何用好，偏许素冰居。

未共销丹日，还同照绮疏。

抱明中不隐，含净外疑虚。

气似庭霜积，光言砌月馀。

晓凌飞鹊镜，宵映聚萤书。

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

唐玄宗开元七年（719年），时年十九岁的王维在长安应京兆参加府试，“清如玉壶冰”是京兆府试试题，可以说是要求写一首状物诗。“玉壶冰”最早的出处是鲍照的《代白头吟》，诗中有“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是气节风骨之象征。后来，玉壶冰便成了诗词中常见的一个意象，每每为诗人所吟咏。

诗歌前半部分，诗人紧扣诗题，从各种角度写玉壶的清透。结句处话锋一转，“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一下子从状物而及于写人，从冰之性情转入人之品格。诗人旨在用冰壶自励，推崇磊落澄澈的品格。

状物诗历来比较难出优质的作品，再加上是考场上的应试诗，就更加难写。这首诗在王维的诗集中默默无闻，艺术水平上也远不及诗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山水田园诗，不过在应试诗中也算是难得的佳作了。

责任编辑： 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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