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志斌
后窗
名气很大的松萝茶,在名气也很大的董其昌看到和品饮后,也留下了文字。我近读其《容台集》,见其说:
金陵春卿署中,时有以松萝茗相贻者,平平耳。归来山馆,得啜尤物,询知为闵汶水所蓄。汶水家在金陵,与余相及。海上之鸥,舞而不下,盖知希为贵。鲜游大人者,昔陆羽以精茗事为贵人所侮作《毁茶论》。如汶水者,知其终不作此论矣。
董其昌说在南京尚书衙门工作时,有人送来松萝茶。他开始认为松萝茶“平平耳”,意思此茶一般。董其昌回到家中品饮松萝茶后,在文中用“尤物”形容。尤物,珍奇之物,也用以指绝色美女。然后,董“询知为闵汶水所蓄”。这说明在品尝松萝茶后,董其昌转变认识了,打听起松萝茶是谁送的,并得知茶是居家于金陵的闵汶水所送。
“海上之鸥,舞而不下”,典出于《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沤同“鸥”)。董其昌或是想说明“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本属稀见,但“其父”以为寻常可见,便要儿子捉鸥鸟供自己玩,结果鸥鸟飞舞而不落下了,哪里还能得到鸥鸟。这或许就是“物以稀贵”的现象。要是把稀见难得的东西误会为多见易得的东西,那是终究得不到稀见难得的东西。
董其昌认为很少有“游大人者”,过去出现过陆羽因为精于茶事被贵人侮辱而作《毁茶论》的事情。大人指在高位者,如王公贵族,用于诗文者有屈原《卜居》有“将游大人,以成名乎”之问。陆羽作《毁茶论》事可见于多种古籍,其中《封氏闻见录》写“(陆)羽衣野服,携具而入,(李)季卿不为礼,羽愧之,更著《毁茶论》。”陆羽算不算游于大人之门的人且放在一边,但他撰作《毁茶论》一事为人所诟病是见于古代诗文的,陆游便有“难从陆羽毁茶论”(《试茶》)之诗讽。
董其昌在用这一茶史典故后话锋一转,说到闵汶水身上——“知其终不作此论矣”。此处把闵汶水与茶圣陆羽并提,已然是高看了闵汶水;他还断定闵汶水不会写毁茶之论,这样就等于是在高看之上增加了赞美之意和期许之情。当然这话里也表示了自己是不会做出侮辱茶人之事的。
董其昌对松萝茶的正面好评的文字极省,不过尤物二字。但他毕竟是明清以降有数的翰墨大家之一,他用了“从农村包围城市”的笔法,以表扬送茶之人的品质而高度肯定了松萝茶。
闵汶水是歙县人,是当时有名的茶客,郎瑛《七修类稿》记载了他的饮茶佳话:“歙人闵汶水,居桃叶渡上,予往品茶其家,见其水火皆自任,以小酒盏酌客,颇极烹饮态。”闵汶水在桃叶渡有一个家,在金陵还有一个与董其昌尚书“相及”的家,其家世若何,还有哪些可以絮叨的生平事迹,请有兴趣的考据党去探究了。
像闵汶水这样有趣的茶客还有张子渊。有一天张子渊在休宁游玩齐云山后,便兴冲冲去松江找名家陆君策了。此行何为?原来张子渊还携带了松萝茶,他是要与陆君策斗茶。
这件事情董其昌是如何知道的呢?原来董陆两人感情极深,陆因为张子渊找上门来斗茶,不仅不敢怠慢,还欣然应战,并一而再地邀请董其昌要把此一成盛况画下来。见知交老友如此相邀,董其昌便画了一幅小赤壁图,还在画后写文赋诗,收录于《容台集》,即《题画小赤壁图》一文:
吾松有小赤壁,与黄州赤壁大小实相埒,不知何事辱之为小,沈征士绘图为兹山解嘲。雨中过君策斋头,君策方以吴绡点缀泉石。有张子渊自白岳至,携松萝茶与畸墅斗胜。君策呼酒佐之,永日无俗子面目。君策强余画。为画此图,并书赤壁诗(下略,引者注)。
从上文可知,名家沈征士与陆君策共绘松江的小赤壁,这一天陆君策正在点缀泉石,董其昌在雨中到其家观画,恰好遇上张子渊带着松萝茶登门斗茶来了。陆君策觉得光斗茶还不行,就呼家人拿酒来佐之,从早到晚斗茶喝酒,长长的白天长长的夜,酒酣耳热,茶余饭后,没有输家,只有文人骚客的风流潇洒,只有谈吐中洋溢的满园雅意和谐趣。处在现场的董其昌是当场挥毫作画呢,还是在了然于心后静居雅室里绘写?不得而知。
在未见到《小赤壁图》真迹的前提下,董其昌文中“为画此图,并书赤壁诗”可能是说自己专门为陆君策绘画了一幅《斗茶图》,还在沈征士、陆君策合作的《小赤壁图》上题诗。当然,董其昌在《小赤壁图》上添画斗茶场景亦有可能。一旦沈征士、陆君策且有董其昌题诗的《小赤壁图》真迹问世,看其画作,这个谜底便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