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瓜记

画瓜记

2022-05-22 大众日报 06版
□ 冯杰
文荟一路西瓜晃荡
  孙公今年在黄河滩上首次种瓜,种了几亩地的西瓜,一片碧绿。瓜熟后一颗不售,自产自吃,或送亲戚朋友吃。
  凡是盛夏到官渡草堂里的客人都饱有清凉口福。孙先生先抱上一个碧绿的西瓜,让大家吃瓜消暑。他亲自操刀,声夺青翠。他种的瓜在朋友间偶尔流传出来几颗,击掌赏瓜。有人尝到后非要驱车前来买瓜。我打趣说孙公卖文不卖瓜。这瓜目前号称“中原第一瓜”。
  吃瓜、谈艺、写字、裁纸、盖印,在雾霾弥漫的今年,能有惬意和诗意,几乎已是一件奢侈之事。
  西瓜全部上有机肥,不施一点化肥。这是长好瓜的基础。
  沙瓤的特点是下刀切不成形,闪出沙粒状,瓜皮清脆,俗称青州皮,这种瓜皮可生吃,可调吃。我童年时曾经历过,在北中原留香寨乡村吃过这种西瓜。想到童年时某次偷瓜得手,某次失手,某次偷到生瓜蛋不能食用。吃瓜时吃得外面飞鸟乱翅有点恍惚。
  孙先生延伸说:中国农村自从种瓜上化肥以来,西瓜才发生变化。现在中牟的瓜农为了生计,为了收入,要追求高产,不得不上化肥。有的加催熟剂,现代化快速来临为农业带来致命的危害。
  同来的民俗家孟宪明说,他只在老家亲戚的棉花茬地里吃过这种瓜。
  我听他说到“棉花茬地”一词,知道说的是农作物倒茬种植原理。
  三人吃了一个西瓜,嫌吃得不过瘾,走时在车上又装了一大袋。一路西瓜晃荡。我得出道理:本土西瓜喜欢慢,反对速度。
  画家画西瓜时,不好处理的是瓜子的疏密度。瓜瓤上最好要加上一只蚊子,蚊子嗜甜,嗜耳语,它热爱人间的好西瓜。我看过陈其宽先生画的一幅西瓜蚊子图,题款《渴》。禅意盎然。不知蚊渴?西瓜渴?还是颜色渴?
  那天我们吃瓜时也有蚊子,像诗人一样梦想携带西瓜飞翔。孙先生端着盘子里的几片厚瓜皮外出喂鸟,在远离闹市的日子里,他除了日常写字,还伺候院里三个活宝:桂花树下挂着两只鹩哥,一只八哥。
  评论家一般的八哥通灵,会讲普通话。鹩哥来时会说一句卖鸟者统一定制好的吉利话“老板发财!”
  我走时教了它一句河南话:“吃罢冇?”
西瓜里的水声
  如果让西瓜再后退四十年,家里在夏天吃西瓜,我姥爷会使用那一口“天然冰箱”。
  村里的西瓜成熟时,好瓜多是卖给别人吃,自家舍不得吃,赶集时姥爷买一个小西瓜。回家把西瓜装在荆篮里,用一条井绳续到村中那口井里,绳头系在井边的树上。
  井壁砖缝里流出一层青苔,我看到井里的蓝天,一不小心动了一下井绳,看到翠绿的瓜皮碰着青苔。
  终于来了客人,姥爷才拉出那个西瓜。挥刀,切破凉气。在木板上,但见那西瓜一打战,咔嚓叫一声,像是也带有水声。
  等到了三伏天,井口那棵树上多系了好几条井绳。孩子们都能分清楚。
  队长在喇叭里吆喝道:“全村吃水困难,吊瓜行为严重地影响了水桶打水。”
南瓜精神
  “笨瓜”是骂人话,在北中原,南瓜常被树为笨瓜的典型。
  我画过许多南瓜。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到旧日老家南瓜,想到我姥爷说过的话题:南瓜皮实,不讲生存条件,荒地、路边、草地、坟地都可以生长,施不施肥料一样活着,不怕碎砖破瓦,还不挑剔,不点播种子它也会冒摸长出来。
  姥爷说的“冒摸”一词就是突然的意思。
  村里所种本土南瓜长相大多不好看,形状不规则,是大小不一、长短不齐那种,有的甚至叫“狗伸腰”南瓜,可见其貌之丑,不像齐白石笔下的南瓜入画。南方南瓜像灯笼饱满。点上颜色便能照亮宣纸。
  我在画南瓜时想到了上纲上线,南瓜果然有典型的意思。南瓜风范不像苹果、桃子、柿子,多在高处显眼;不像葫芦、西红柿、辣椒、茄子之类,它们都是一边生长一边鲜艳自己,尤其菜园路边的瓜果,掩盖不住喜悦,分明要全村人都知道自己的好颜色,如元帅要炫耀勋章一般。
  南瓜不需要牵引和地球吸引力,大多在地上默默爬行,默默开花,默默结果,藤蔓有时要长达一丈多。有时冬天叶蔓干枯后才发现南瓜在雪地里蹲着。更多是秋天割草时,那些孩子才无意撞见了,便惊叫一声,“咋长出来这么大的南瓜!”
  没被发现的南瓜也很多,它们不叫喊,只有默默腐烂,留下种子明年继续发芽。
南瓜有“不争论”“不说话”的风度,像佛经里的那一种“不辩解”,还像是在注释孔子“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一句。有点牵强了,竟扯到儒释道。俗了。
  有一年我在学校讲创作。讲到北中原故里的系列瓜果,从西瓜说到南瓜,一高兴,说得口滑,竟自作聪明总结了一句“南瓜精神”。
  一个孩子在下面反驳,“老师说过,世上只有雷锋精神,根本没有南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