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诗的闪光点

译诗的闪光点

2022-09-18 大众日报 07版
谈薮
□ 郝永勃
  年轻的时候,喜欢读外国诗歌,“是菜就往篮子里放”,也不问是谁翻译的;年龄大了,还喜欢读;但是,更看重译者是谁了。
  从书架上,找出一部好的译本,重温一首好诗的过程,就像重温一场美梦。诗歌比起散文、小说,大概更难翻译好。同样是外国文学,好的诗歌集也远没有散文集、小说集那么多。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最难的是将其译成艺术品。通过诗歌译本,谈论某个外国诗人的时候,也是在谈论某个译者。翻译谁很关键,谁翻译也很关键。
  多少年来,知道不少外国诗人,但记住的译者不多。诗人翻译的诗歌,往往比自己写作的诗歌影响要大,因为被翻译的作品影响大。译者是纽带和桥梁。有人翻译出了佳作,但诗歌创作并未达到预期的水准。
  同一首诗歌,由不同的人翻译:有的能唤起共鸣,带来美感;有的终隔一层,不知所云。读一读袁可嘉译叶芝的《当你老了》,文字干净、凝练,出神入化;其他人也翻译过《当你老了》,对比着看,不如袁可嘉先生的译文自然、贴切,有韵律。别的版本,不是火候不到,就是过犹不及。当赵照谱曲,李健、莫文蔚等歌手不断地翻唱《当你老了》时,更多的人由此听说了爱尔兰诗人叶芝。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歌词源自袁可嘉先生的译本?
  诗歌创作需要灵感,翻译(再创作)也需要灵感。但是,翻译的过程中,灵感不可能伴随着每一首诗歌。穆旦(查良铮)先生无疑是翻译普希金最好的诗人。他译的《青铜骑士》,铿锵有力,气势恢宏。其他的译者,缺少那种气势、节奏、语感。我收集穆旦不同时期的译本:几乎篇篇精彩;过去爱好,现在还爱好。他译过普希金26岁时的即兴之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但就这一首诗歌来说,最恰到好处的翻译,却不是来自穆旦先生,而是出自戈宝权先生。我手里有一本时代出版社出版的《普希金文集》(20世纪50年代精装版),戈宝权先生负责编辑。他翻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浑然天成;叙事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读起来,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发现译诗的闪光点,寻找乐趣。戴望舒,诗歌写得好,译得也好:《雨巷》是现代诗中的经典;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最佳译作,非戴望舒莫属。戴望舒与洛尔迦的相似之处:越朴素,越单纯,越充满诗意。像《海螺》《哑孩子》,洛尔迦如果没有一颗童心(赤子之心),能写出来吗?戴望舒如果没有感同身受,能译出来吗?还有那首《梦游人谣》,多少诗人,从“船在海上,马在山中”的诗句中得到启示,由此,生发出自己的诗歌。
  艾青,因为诗歌的影响力太大,以致遮盖了他作为译者、画家的名声。读他翻译的比利时诗人维尔哈伦的诗歌,更深地了解了他创作的背景。将他的译诗《原野》《城市》《寒冷》,与他原创的诗歌《旷野》《城市人》《解冻》排列在一起:“你中有他,他中有你”;相互映照,诗意盎然;甚至,分不清哪是维尔哈伦的诗歌,哪是他的诗歌。当然,艾青的创作个性极其鲜明:他的《大堰河,我的保姆》《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我爱这土地》《吹号者》《黎明》《时代》等,识别度很高。
  不论是创作,还是翻译(再创作),都是生命力的体现。诗歌是天空中闪耀的星辰,是城市的广场、路灯的亮光、田野的庄稼、放牧的牛羊、沉静的冰山、葳蕤的森林、奔流不息的江河……诗人的灵感,真实的感受,诗内诗外的功夫。
  泰戈尔的散文诗:对比着看,还是郑振铎、冰心的译本好。郑振铎先生是诗人、编辑家、藏书家、文学史家、翻译家、文物鉴定专家……他与鲁迅先生一起编辑的《北平笺谱》,是真正的艺术品。无疑,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很可惜,他只活到了“耳顺之年”。他翻译的《新月集》《飞鸟集》,冰心翻译的《吉檀迦利》《园丁集》,说是炉火纯青,并不过分。
  这些年,每当去书店,翻开外国文学的书,尤其是诗歌集,首先看是谁翻译的,译得好不好。首选有定评的名家译本。当然,选择好的出版社,也很重要。要是选了不好的版本,就会受到负面的影响;不要“贵耳贱目”,只听别人怎么说;要睁大眼睛去看,自己下判断:做一个好读者,从选择好的版本开始。
  里尔克的书,译本比较多。很早就喜欢上了冯至译里尔克的诗歌、散文。像《写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是常读常新的。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评价冯至是“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冯先生诗写得好,译得好,学问也做得好。他的《杜甫传》出版七十年了,依旧耐读。还有绿原先生,他译里尔克的《预感》《孤独》《秋日》等,与冯至先生一脉相传。但就某一首诗歌来说,陈敬容译的《严重的时刻》,感觉更真切。
  总之,知人论诗,知诗论人。选一本好书,就像选一件好的艺术品。同样情况下,互为映照:因欣赏人,而欣赏译作;因欣赏译作,而欣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