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清生
　　瑞士有一种梨酒。来神农架前，一个北京朋友建议，你去了之后，可以像瑞士人那样酿梨子酒，还可以卖。研究许久，我得出结论，大致德语区都酿梨子白兰地，德国和瑞典存在相同传统。在阿尔卑斯山诸山谷，凯尔特人居住的地方，梨酒和葡萄酒流芳于世。
　　瑞士梨酒有个特别之处，酒瓶里真的有个梨子。梨子还小的时候，套上一个玻璃酒瓶。梨子在瓶中长大，成熟时采摘，连同瓶子一起洗净晾干。另选梨子榨汁发酵，蒸馏出梨子白兰地，瓶装封口。所以，每一瓶梨酒中都有一个梨子，瓶口很小，尤其独特。
　　我开始寻找梨树，栗树坡茶园有少许几棵，开着白的梨花。那些梨树老了，有棵大梨树枯了主干，从侧边萌发新枝。我经常去看梨树，看满树枝丫都是失望——没结梨子。转身看茶园周边的森林，几棵红桦树上爬满猕猴桃藤，藤上结了猕猴桃。
　　猕猴桃也能酿酒。设计一种酒瓶将猕猴桃套入瓶中，以后装猕猴桃酒如何？这个想法一度令我兴奋。我转而每天去观察猕猴桃，心想，我是套装一粒猕猴桃呢、还是一束猕猴桃？后来却发现一个问题，野生中华猕猴桃表皮有茸毛，瓶中装酒之后，茸毛脱落，会令人感觉酒中有渣。又一想，我的猕猴桃酒还没有酿制成功呢。
　　酿酒是一个缜密思考的过程。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用山泉水洗净猕猴桃，搁簸箕里晾干，切两半，装入不锈钢发酵桶；撒上燕子牌酒曲，搁两斤太古冰糖——加冰糖可以提升酒精度。
　　发酵酒的时间需要一个月以上，森林中气温低，时间还要长。进入发酵期，不只是等待，这中间还能想一想酒酿好了需要什么菜，比如说要不要种点花生？种点蚕豆也不错，可以油炸兰花豆，也可以煮茴香豆。
　　五个发酵桶安静地摆在楼下。一段时间过后，有个深夜，楼下房间突然发出嘭嘭声。以为有人，或者动物。下楼看，什么也没有。后来夜夜如此，嘭嘭声频率增高，无法忍受，导致失眠。终于选了一个深夜，听见嘭嘭声猛冲下楼去，依然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想，我站在这里不走了，看是谁在敲打。安静，好久没有声音。跟我捣鬼的家伙仿佛在暗处密切注意我，屏声息气，看我有什么动作。
　　嘭嘭！忽然大乐，发酵桶上面的逆止阀排气发出声音。长长舒一口气，吓我不浅。
　　等发酵到酒味倾出，在桶中挖开猕猴桃酒渣，挖出一个坑，酒汁集中，浅嫩的绿色。舀入杯子，猕猴桃果香溢出。酒力温和，酸甜轻淡。森林中的野酒，味道宜人。
　　酿酒是个坑。大肆采买各种酿酒的辅助工具，包括酒瓶子，心里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酒师。好酒的男人大抵如此吧。
　　拿了刀，穿上登山鞋，走入森林。这里是次生林，各样树木混乱杂生，地上盖着板栗树叶，有的地方铺着松针。密林弥漫潮湿的朽木气味，间杂花叶的清香。偶尔看到松鼠爬树，还有环颈雉扑扑飞腾。
　　漫无方向地走，遇坡坎向上爬。被树叶染绿的阳光射进林子，这是一个宁静又疯狂的植物世界，山杨树叶啪啪地拍打着风。一条山滑蜥顶开一片枯叶爬出来，左右打量。
　　一根大型猕猴桃藤攀缘在一棵椴树上，严严实实包住椴树，边上还有两棵倒地朽木。猕猴桃叶子阔大，藤条被毛，分枝发达。我认为猕猴桃藤不是将大树绞死，是将大树包死。当猕猴桃藤爬上一棵大树以后，它茂盛的叶子遮蔽树的光线，导致树木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当大树被猕猴桃藤包死轰然倒下，猕猴桃藤重新爬起，攀上另一棵大树。我有一个疑问，猕猴桃藤为什么要将大树包死？共存共荣不好吗？
　　椴树也挺有意思，它的果柄上挂着两片条状苞片，像一对翅膀吊挂种子滑翔，从而让它的后代去流浪。现在这棵椴树被结满猕猴桃的枝条压得喘不过气，我感觉到它在艰难喘息。有些风踏着地上的落叶旋步走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一树酒呢，悬铃般垂在枝条上的猕猴桃，像一个个小酒罐。
　　往前走。这些树在列队欢迎我。抓住一棵排在前列的山矾树的枝条握握手，友好的树总是那么友好。我常将山矾和连蕊茶混淆，它们偏喜欢长在一块儿。看到一棵五味子爬在四照花树上，四照花树的果实还是青的，长相似荔枝。五味子藤上结了一红两青三挂五味子。这棵五味子小，得找大的。离开时，拍拍四照花树，你们都是酒。四照子和五味子一样可以酿酒。
　　继续往山上走，又有山楂、金樱子和海棠陆续呈现，它们是灌木，生长在林缘。前面应该有片草甸了。走了一段路，面前果然露出一片草甸，生长着莎草科草本植物。一条弯曲的小溪边上，长着猫儿屎和三叶木通，它们的味道十分奇妙，都能酿酒。我想用猫儿屎榨汁调制威士忌，味道一定独特。
　　接下来，遇到野柿子、野板栗、野核桃、野梨子、橡子、俞藤、薯蓣、南蛇藤等等。南蛇藤就算了，它的种子可以提炼植物柴油。其他的果实都可以酿酒。
　　下山。从脑海搜索一遍，总结山上的野果种类和数量。这里可以酿酒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放眼望去，满山都是酒。村里好酒的人，种玉米酿酒，酒糟喂猪，猪粪肥地，卖猪过年，形成一条产业链。我用野果酿酒，做有机白兰地，不用租地和种植，只管收获，想想都美。今年，我用五味子酿酒，还酿了柿子酒。因为五味子发酵桶搁在靠墙角的里面，就将它遗忘了。等我想起来时，开盖，一股带五味子味道的酒香悠然地飘出来。太雅致了，脱俗，脱俗啊。照例挖开五味子酒渣，沉淀一会儿，用酒吊子舀起酒，喝一口，它的单宁一定比葡萄酒丰富。五味子本身有五种味道，甜酸苦辣咸，已经感觉到它比我收藏的波尔多葡萄酒高几个级别了。
　　在森林里，可以玩点酒，想用什么香型的天然果实酿酒，自由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