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一个人的队伍

大众日报记者 毛鑫鑫

2019-11-09 15:07:37 发布来源:大众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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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黝黑瘦削的男人,是我的老班长,自他五年前退伍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月色明亮,一如他退伍离队的那个夜晚。在他开的小餐馆里,朦胧的灯光下,我们对坐相望,他看了看桌上三个绿油油的啤酒瓶,说这齐齐整整竖立着的酒瓶,颇有些军人军姿,兵语兵样,一见如故人。   

记得他离开部队前的那晚,月色格外明亮,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却怎样都睡不着,于是便起来帮他再一次细细地收拾行囊。从军八年,他所得的军功章挂满了胸膛。那些合金铸就的五芒星,在他与我们合影留念的相片里似乎有了生命,闪闪发光。那晚,有一枚优秀士兵的勋章,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苦笑着对我摇摇头,不顾我的坚持放弃了寻找。月光打在他瘦削的脸上,朦胧了他棱角分明的自带坚毅的黑脸。他对我说从现在起,这些勋章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我共同经历过的出生入死,是比这枚死物宝贵得多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丢不掉的心里的勋章。   

而当时的我还不理解,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我的班长,怎么会突然换了副模样。   

说来奇怪,有些人生来就长了一副军人的面孔,而班长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军人。黑黢黢的国字脸棱角分明,眼神凌厉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像是粘在了一起,我们私下里经常探讨到底有没有人见过他咧开嘴笑过。每当盛夏炎炎,训练时大家赤臂上阵,夕阳下的他的肉体反射出耀眼的古铜色光芒。六块腹肌轮廓分明,胸肌刀刻斧凿,臂膀暴筋虬结,比一般人的小腿还要粗。汗水沿着他筋肉间的沟壑流下来,蒸发在炽热的水泥训练场上,身上的盐渍似乎成了他新的伤疤。在这支部队里,不论是战术动作还是业务难题,只要他做出了解释,就算他的注解和老旧教科书上的标准动作有所出入,大家也都心悦诚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一次又一次摸索的最优结果,火场实践起来从未让人失望。在救援任务时,他是群众的救星,大到化工厂油罐失火,小到路边灌木丛自燃。一次次出生入死,从来都是他一出马,风波即定,而这一切的背后,是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病。是每个阴雨天的夜不能寐,是每次上下楼时关节的吱嘎作响,是呼吸时肺部穿孔的拉风箱,是伤口开裂时汩汩流淌的血液。

在为他按摩伤处的时候,他曾对我讲,当兵要有兵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为群众当好保镖。自己受的这点伤不算什么,如果我们都不来承受这些伤痛,那我们背后千千万万的的人民群众怕是都要经历这些煎熬。   

面对泪眼望着他的我,他语不连贯地告诉我他退伍后的生活。他当时带着部队的经历和背囊来到这个城市,军人的秉性帮助他很快适应了工作,并贷款买了房,尽管生活依旧辛苦,但总算过得有模有样。随后他遇上了爱他的人,一起步入了婚姻殿堂,命运似乎眷顾了他,他似乎活成了他理应获得的模样。   

但好景不长,在他妻子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因为意外流产了。他不得不辞职,带着仅有的积蓄租了一间平房,开了这间小餐馆,方便照顾虚弱的妻子。   

他说其实退伍后一度失去了方向,国家和人民似乎一下子不再需要自己了,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如何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活得精彩有目标。后来他想明白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军人了,他变成了自己曾经为之奉献的人民中的一员,他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当兵要做一个好兵,做人要做一个好人。尽管他已经不再是军人,但他仍然坚守着自己对战友们的承诺: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城市里华灯初上,斑斓的夜色再也没有了他退伍那夜的冷清,只是店里此时仍只有我们俩和桌上三个孤零零的空酒瓶。三瓶酒喝完了,我知道这是他的极限,再喝多了怕是需要我把他背回家。我帮他闭店,把空酒瓶整齐地摆到角落,细细数来那堆酒瓶也不过一个连的数量。我帮他清点了薄得透光的一页账单,然后他职业病似的拉着我检查了一遍店内的消防隐患。拉下卷帘门时我有些晕眩,看着这断电的小店黑洞洞的,像是深渊一般凝视着我。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扶上车安顿好,突然他又下车和我来了一个拥抱。   

行进在深秋的冷风中,我收到了他的短信:“已到,勿念,出租车司机也是一个退伍老兵,他说一看咱俩就知道咱俩是战友。”   

“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只有战友才会在离别时拥抱。”

(来源:大众日报丰收版  作者:杨理)

责任编辑: 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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