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建勇

　　1928年4月7日,国民革命军誓师徐州,二次北伐,剑指北京。
　　5月1日,第一集团军占领济南。方振武被任命为济南卫戍司令。
　　日本政府以保护日侨为由,出兵山东。5月2日中午,日军第六师团长福田彦助率600名日军抵达济南。
南京准备接管胶济铁路
　　5月2日晚上,南京政府接管胶济铁路的人员也陆续赶到济南。
　　南京国民政府在二次北伐伊始,就成立了战地政务委员会,以蒋作宾为主席,下设政务、外交、交通等处。交通处长由交通部路政司长赵幼梅兼任。交通处下设总务科、路政科、电政科、邮政科和航政科。路政科科长是钱宗渊,他曾任胶济铁路管理局车务处副处长,1927年因为湖岛撞车事故被撤职。
　　时在津浦铁路车务第一总段任客货稽查、驻徐州站的谢岳也参加了交通处的工作。他在回忆录《接管胶济路前前后后》中记述了这段经过。
　　路政司随来的科员有何惠和肖卫国。何惠是胶济铁路沧口车站原站长,肖卫国是青岛车站货物主任。赵幼梅是谢岳在交通大学的老师,钱宗渊是谢岳胶济铁路的老长官,何惠和肖卫国是交通大学的前后同学和胶济铁路的老同事。4月23日随军出发以前,他们每人在徐州赶制灰色布军服一套和皮带一根。这是谢岳有生以来第一次穿军服。
　　由于交通部内定赵幼梅接任胶济铁路管理局局长一职,出发前,交通处作了一些准备工作,决定分三路进入济南:派肖卫国随方振武军由东路入济南。赵幼梅派肖卫国为车务处长,如果东路军先到济南,即以车务处长代理局长,先行接管胶济铁路管理局。如果中路军先到济南,赵幼梅自行接管路局。
　　谢岳与何惠乘火车于5月2日晚到达济南,住在津浦铁路宾馆。
　　津浦铁路宾馆位于今纬一路北端、馆驿街西端,是一座1908年建的德式建筑,初为津浦铁路北段总局驻济办事机构,1922年津浦铁路通车第10年,随着办事机构撤销,改为“津浦铁路宾馆”。
　　与谢岳、何惠同住津浦铁路宾馆的,还有战地政务委员会主席蒋作宾,战地政务委员会外交处主任、刚刚受命来济赴任的山东特派交涉员蔡公时,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长黄郛,军事委员会政治训练部副主任何思源,战地政务委员会教育处主任罗家伦。
　　当晚,谢岳同何惠奉命到胶济铁路济南站查看情况。
　　当时济南商埠有两座火车站,一座是胶济铁路济南站,位于今经一路、纬三路交叉口北侧,今胶济铁路博物馆；一座是津浦铁路济南站,位于今济南站旧址,1992年被拆除。旅客坐哪条线的火车,在哪座车站上车。两座车站分别隶属胶济铁路管理局、津浦铁路管理局。
　　在胶济铁路济南站,谢岳、何惠遇到了5月1日中午到达的肖卫国。得知肖已于5月1日下午召集车务、机务、工务和警务各段、站主管人员先行谈话,以车务处长暂代局长先接管了铁路局。并查悉,日本早派有军事运输官一人驻站办理军车调度事宜。这在谢岳心头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们中国的铁路,日本军人怎能驻站办事呢?这是侵犯主权的。”
　　谢岳马上同何惠回到津浦铁路宾馆,向赵幼梅报告。赵幼梅告诉他们,明日早9时,他前来接任,到时自有安排。
　　随后,谢岳和何惠回到胶济饭店。胶济铁路济南站建筑分两部分,东部是候车室,西部是饭店。
　　尽管夜色安宁,却暗含杀机。
接收要员被困车站
　　5月3日早8点多钟,钱宗渊陪同赵幼梅来到胶济铁路济南站。
　　在未接任以前,赵幼梅已约日本军事运输官谈话,说明接任铁路的事情。此后谢岳他们通知车务段段长赵德贤,电约各段的主管人员和在站人员先行到候车室内集合,听候赵幼梅训话。
　　大约在9点半,人员都已陆续到齐,赵幼梅同钱宗渊即对到站人员讲话。
　　约20分钟,突然传来枪炮声。初时,讲者尚能镇静地讲,听者尚能安心地听。可10点前后,枪炮声越来越凶,人心不能安定了。赵幼梅停止讲话,大家一齐躲避到地下室。车站地下室面积与地面建筑所占面积同等大小,至今犹存。
　　据当时也在胶济铁路饭店的谢岳回忆说:“日本军事运输官也十分惊慌。此次枪炮声来自何处,系何军发射,都摸不着底。陪同赵司长的来人中,有个通晓日语的人,看到这种情况,马上向那日本军官说:‘革命军决不伤害非武装人员,不要误会。’并拉他同我站在一起,他这才平静下来。”
　　这天,被日军杀害者达千人以上,房屋焚毁无数。此为日军制造的“五三”惨案。
　　谢岳回忆:“5月4日早晨仍有枪声传来,中午虽暂停止,晚上又闻有炮声,我们总在惊慌之中。这晚八九点钟,由津浦铁路宾馆里逃出来的人说:日本军队把蔡公时处长的耳鼻割下杀死了,交涉署十多个人也同时被害了。黄郛驻津浦铁路宾馆的卫队被解除了武装,黄郛也被赶到楼下去了,生死还不知道呢!我们听了心神不定,为我国外交人员的惨死而感到悲痛。”
　　在谢岳印象中,5月5日,“早晨八九点钟又闻枪声,时断时续,至下午才停止。”
　　六七点钟,谢岳同何惠天真地认为平安无事了,想到津浦铁路宾馆去看自己的衣物,就一同向津浦铁路宾馆走去。不料一出车站,迎面而来的是横架在马路上的木栅栏、铁丝网,马路两旁血肉模糊的死尸。马上退回胶济饭店,再也不敢出去了。
　　深夜12点多,此刻已经是5月6日了。胶济铁路车务段长赵德贤约谢岳到三楼一间房里,拿出一件工人穿的蓝布长衫和一条裤子,对谢岳说:“你把军衣换下来,穿上这套长衫和裤子吧!”
　　谢岳当时认为,穿军服有什么可怕呢?正在犹豫中,赵德贤说:“你换下吧,你我同事两年多了,无论如何,今晚你要脱下军服。”
　　谢岳难以拒绝,遂答应了。其他人也都把军服换掉了。赵德贤虽没说更换衣服的理由,但谢岳是铁路行车人员,知道军用列车不论如何机密,在铁路行车电报中是有特殊暗号的。谢岳想:必定有日本军车从青岛开来济南。
　　这一夜,大家都睡不着。
　　5月6日早晨7点多钟,从青岛开来的一列日军兵车上,突然走出四五名日本军官,手执小手枪,依次向谢岳等人逼问:“是不是南军?”气势汹汹,纠缠约20分钟,谢岳等人无法解脱。
　　一位铁路人员马上找到之前那位日本军事运输官,请他向那些日本军官说明谢岳等人的身份,那位运输官用日语说了几句,那些军官便向他敬个军礼,走下楼去了。
　　后来据熟悉日语的人说,这位运输军官是少佐,那些日本军官是尉官,运输军官对那些日本官兵说:“他们是铁路人员,不要麻烦,下去吧!”谢岳庆幸:“如果没有老长官赵德贤的照顾,那么我的性命,也同‘五三’惨案的死难者一样,早就不存在了!”
　　谢岳等人被困胶济铁路饭店。此后他看到,每天都有日军兵车由青岛开来,武器、军需品等,都是日本兵亲自卸车抬走,并不要中国工人替他们搬运,可见戒备森严。
　　住在胶济饭店的人很多,而食物却没有外源补充,供应一天一天地减少。原来每餐可吃到面包、鸡蛋、牛油,后来只有炒饭,到最后只有豆子充饥了。
　　谢岳记得:“从5月7日到5月10日,每天早晨都听到机枪声、大炮声。被困在胶济饭店里人人自危,心神不宁。”
福田通牒步步紧逼
　　5月6日这天早晨,一骑绝尘从济南南门冲出,直奔三十里之外的党家庄。他们是蒋介石、黄郛、朱培德、杨杰、熊式辉一行。
　　奇怪的是,一向军容严整的蒋介石,这次连军服都没穿。
　　随后,北伐军总司令部也转移到党家庄车站。冯玉祥应蒋介石之邀,从河南开封前线赶到这里与蒋介石会谈。会谈结果:蒋决定将北伐军事交冯主持,自己回南京主持党务。
　　5月8日黄昏,蒋介石乘专列到达泰安,一行在斗母宫用餐。不料饭未吃完,山下紧急的递步哨飞奔上来,送达一份福田彦助的急件:
　　——有关骚扰及暴行之高级武官,须严厉处刑。
　　——对抗我军之军队,须在日军阵前解除武装。
　　——在南军统辖区域之下,严禁一切反日宣传。
　　——南军须撤退济南及胶济铁路沿线两侧20华里之地带,以资隔离。
　　——为监视上列事项之实施,须于12小时以内开放辛庄及张庄之营房。
　　盼上列事项,于12小时以内答复。
　　5月9日,蒋介石让罗家伦、熊式辉代表自己,进城与福田彦助交涉。
　　在济南日军司令部,熊式辉、罗家伦见到了福田彦助。福田彦助坚持将陈调元、方振武、王均部队缴械。二人拒不接受,为回去复命,让福田彦助提供了一份书面答复,以便留下证据。
胶济铁路罢工未果
　　5月10日,济南城内的革命军撤退,日军入城屠杀医院全部伤兵,平民死伤1.1万多人。(《日军侵华大事记》)
　　5月10日,中共山东省委、团山东省委发出《为日本帝国主义者炮轰济南告胶济路全体工友书》:
　　……
　　第一、立即用总罢工的手段停止日本帝国主义的一切军事运输。
　　第二、在你们的司令部(胶济铁路总工会)的指挥之下,以全路六千多工人的力量作后盾,向日本帝国主义者提出下列几条:
　　1、日兵立即停止炮击。
　　2、限一星期内日兵全体退出山东。
　　3、由日政府赔偿一切损失。
　　4、取消日人在胶济铁路既得的权力,胶济铁路完全归胶济铁路总工会管理。
　　……
　　同一天,胶济铁路总工会发出了《为反抗日兵炮轰济南告全路工友书》:
　　……总工会为了恢复我们反帝国主义的光荣史计,为担负领导反帝国主义的责任计,为使山东四千万民众不当亡国奴计,特向日本帝国主义者提出下列六条:
　　1、立即停止枪炮射击；
　　2、一星期内日兵全体退出山东；
　　3、赔偿济南所受一切损失；
　　4、严惩主张炮轰济南的日兵长官；
　　5、立即恢复济南一切交通；
　　6、取消日本帝国主义在山东的一切特权。
　　以上六条,限日本帝国主义48小时以内答复,否则以全路总罢工的手段对付。望我全路工友努力奋斗。
　　据《山东党史资料》1987年第二期(总第29期)记载:“为阻滞日本帝国主义利用胶济铁路向济南运兵,中共山东省委曾派宋琦到坊子车站组织铁路工人进行罢工。虽因日军自行开车,罢工没有实行,但事情为国民党反动派侦知,结果宋琦等同志被捕。”(《杨一辰传略》)
　　据《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一辑记载:同年6月,四方机厂曾预备暴动,而慑于日本兵监视,未敢贸然行动。张店亦举行破坏工作——炸桥,预炸日兵赴济之车,但因技术不谙,未生效力。
　　不过,潍县、高密党组织却采取了另外一种斗争方式。
　　据《潍县党史资料专辑》记载:本月,中共潍县县委负责人庄龙甲,高密县委负责人尚连臣,及坊子铁路支部负责人等决定,利用由高密到坊子列车司机多是共产党员之便,夺取日本军粮,救济灾民,发动群众。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安排,约定了劫车的日期和地点。当司机驾车驶入劫车地段后,即放慢速度,预先等候在铁路两侧的群众蜂拥等车,将面粉一抢而空。
　　再说5月10日胶济铁路总工会发出《为反抗日兵炮轰济南告全路工友书》这天,谢岳等人依然被困济南。谢岳依稀记得:“大约在5月15日前后,才得到消息,说我们可以退出济南。一天上午,一位日本军官把我们已被围困半月的10多个人,送出日本军事封锁线。我们走到党家庄,登上铁棚车,于是日晚离开了济南。”
　　至此,胶济铁路接收要员终于脱险。
　　胶济铁路济南站成为这段历史的重要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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