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百年的对话”征文展播|“拧劲”大伯和他的大黄牛

2021-04-07 09:56:23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戴兆成

我家西邻居旺海大伯,是村里出了名的打别之人。你说东,他说西;你打狗,他骂鸡,遇事总与人拧着来。因排行老二,村里人就给他送个外号“二拧劲”。上世纪50年代中期,我刚记事时,就见他头上天天扎根小辨子甩在脑后。老人们都说:“早在民国初期,男人就剪了辨子,女人就放了脚,咱村就这‘二拧劲’另类,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小辨子早都变成花白色了,还在脑后甩来甩去扎人眼。”

他给我的印象是见人就躲着走。大冬天,只见他缩着脖子、弓着腰,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几个补丁的老粗布大棉袍子,用条蓝布带子外扎腰,头上戴顶翘边的破毡帽,出门抄着手,架在两臂之间的铁锨撅个小粪筐,不大的一双小眼眯成两条细缝,东瞅瞅西望望,见一砣猪、狗、牛粪,就像见了金元宝一样,立即就会一点儿不剩地拣进筐里。那时,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孩子,只要见他出来,就会对着他脑后的小辨子,指指划划戏闹一番。此时,他就会瞪起一双小眼,扭回头喝一句:“去一边!”我们小孩子就会立刻散去。平时村里开会学习,过年过节玩社火,他只是站在远处没人的地方看几眼,是从来不参加的。

1957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时冬腊月的一天,寒风呼啸,东北风卷着雪花裹胁着华北大平原。天黑了,滴水成冰的寒气将人们早早地赶进了屋里,钻进了被窝。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将刚刚入睡的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再仔细一听,训斥声、打击声、惨叫声是从院子东墙外的小学校里传来的。

“入不入?”

“不入!”

“打!”

“啊!”又一声惨叫,5岁的我吓得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正在侧耳倾听的母亲又帮我掖了掖被角。这时只听比我大几岁的姐姐说:“娘,好像学校里在打人?”

母亲说:“是。”

“打谁?”

“是你‘拧劲’大伯。”

“为么?”姐姐又问。

母亲说:“秋后全村人都入了高级社,就是他不入。上级说,不入社就是右派,让村里自行处理。今天晚上可能是村长带着几个民兵在打他。”母亲边叹气边连声说:“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

这时,突然又一个声音高叫着,“把他的衣服扒了绑在树上,冻他一宿,看他入不入?”

听到这里,母亲实在忍不住了。她说:“你们两个好好睡觉,娘过去看看。这么冷的天,让人扒衣服,那不把人冻死了?”母亲很快穿好衣服就出去了。

我和姐姐都知道,父亲抗战时期就参加了八路军,我们家是军属。母亲也是1947年村里土改时第一批入党的老党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威信挺高,有些事她说了还是挺管用的。后来,我们知道,母亲那天晚上救了“拧劲”大伯一命。她到学校一看,“拧劲”大伯光着上身,被绑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榆树上,冻得已经只有喘气的份了。村长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屋里烤火,说笑着边吃花生边喝酒。看到这情景,母亲大发雷霆。她说:“现在是新社会,不管是右派,还是左派,要把人整死,那就是犯罪!”她边说边把“拧劲”大伯从树上解下来,并赶快给他把衣服披上。

村长先是一愣,即而惊恐地对母亲说:“你敢包庇右派?”

母亲也不与他争辩,便大吼一声,“你干脆把我也打成右派吧!”母亲吼出这话是有底气的,她知道现任县长就是抗战中我父亲当连长时的通信员。别说村长,就是县长来了干这种事,她也敢煽他两个嘴巴子。

村长一看母亲真火了,就带着几个人灰溜溜地走了,临走甩下一句:“那这个右派不入社,你这个老革命就看着办吧。”

母亲转回身对“拧劲”大伯说:“大哥,赶快回家吧,到家烧碗姜汤喝喝,再用白酒搓搓身子。躺下睡觉时好好想想,咱都是新社会的人了,要跟着新社会走才行啊。”

“谢谢大妹子。”风雪中,“拧劲”大伯向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回了家。第二天,“拧劲”大伯就牵着自家的那头大黄牛入了社。不过他说,“我是看在党员大妹子的面子上才入社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哼!”同时,也剪掉了在他头上甩了几十年的小辨子。

20多年后冬天的又一个风雪夜,队里开社员大会,讨论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事。会一开完,年近70岁的“拧劲”大伯又从队里的牛棚内牵走了一头大黄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哼!”牵牛回家时,他又说了一次20多年前从家中住外牵牛时说过的那句话。

历史又过了20多年,“拧劲”大伯90岁时,仍然是每天早起围着村子转转,只是早就不撅粪筐了,多年前身上穿的那件打补丁的老粗布棉袍子,也早就变成了又轻又暖带帽子的羽绒服。又是一个冬雪夜,村委会研究成立了黄牛养殖公司,第二天一宣布,“拧劲”大伯就把自家养的一公一母两头大黄牛牵来入了股。总经理说:“老爷子,你舍得啊?”他又说了一遍40多年前说过的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哼!”最后又加了一句,“还是那党员大妹子说得对,要跟着新社会走才行啊。”

(作者系德州齐河人, 工作单位:郑州圆方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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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蔡继钗 吴永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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