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古论今|现代诗以何言“志”

大众日报记者 于国鹏

2023-06-07 11:20:48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诗言志。古人对诗这样理解,对诗的评价标准自然也围绕着这种理解展开。不同历史时期,诗歌的面貌大不一样,诗歌的评价标准也在不断发展和变化。在今天,写诗意味着什么?现代诗人是如何言“志”的?外界又是从何种角度观察这些诗人的诗中之“志”,以及如何评价他们言“志”方式的呢?

关于这些话题,从刚刚举办的一场诗歌研讨会中,我们能够听到诗人、作家、文学评论家们见仁见智的诸多观点与看法。6月3日,窦凤晓诗集《鹿群穿过森林》研讨会在济南垂杨书院城社文化讲堂举行。窦凤晓现担任日照市作协副主席,《鹿群穿过森林》是她出版的第三本诗集。据她介绍,收录到这本诗集中的100首诗,经过了相对严格的限定式分类,最后确定了书中布局:分四个专辑,为花朵、孤独、时间、节制;分别对应着生命的感知状态、个体存在价值、关于生命纵深的理解以及对冗长繁复的对抗。

参加这个研讨会的专家学者,包括著名文学评论家、山东大学教授谭好哲、丛新强、史建国,山东师范大学教授李掖平、赵月斌,省作协主席黄发有;省作协原副主席、著名作家赵德发,著名诗人戴小栋、夏立君、路也;文化学者张期鹏以及山东大学文学院的博士研究生。他们或从窦凤晓的诗切入,分析作者的创作特点,兼及当下诗学观念的变化;或从某种理论出发,试图解读诗歌的创作立场,并探讨这些诗作与现代生活及诗歌潮流的某种关联。

在文学传统上,我们早就有“诗言志”的说法。《尚书·尧典》中记录了舜的一段话:“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郑玄做注时这样解释:“诗所以言人之志意也。永,长也,歌又所以长言诗之意。声之曲折,又长言而为之。声中律乃为和。”朱自清在《诗言志辨》一书中认为,《尚书》的这段记载及郑玄注可以说明两件事:“一是诗言志,二是诗乐不分家。”那么这里的“志”又该如何理解?按照闻一多的观点,志有三个意义,一指记忆,二指记录,三指怀抱,到了“诗言志”这里,“志”已经指“怀抱”了。

至汉代,“诗教”说开始流行。所谓诗教,就是以诗进行教化。于是,诗就被赋予了“载道”的功能。诗教从诗的作用与功能角度来论诗,不可能不影响到诗的创作。诗以“载道”又渐成创作的另一个主流。

那么,今天的诗人在现代诗创作中,多大程度上继承了“言志”与“载道”的传统?或者除此之外,又出现了哪些新的探索与发展?我们又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读这些诗?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今天的现代诗人,“发言”的想法很复杂,“发言”的方式显然也与以往大不一样。窦凤晓的诗为此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也很有代表性的观察样本。

路也认为,读窦凤晓的诗,会产生这么一种感觉,“她在诗中虽然没有直说,但这些诗表明,诗歌是用来感受的,而不是用来解读的。”路也现任济南大学教授,凭借诗歌创作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她的这种解读,从读诗的角度来说,打开了更多维度和更大空间。诗是用来感受的,事实上这意味着诗歌在“言志”与“载道”之外,还可以表达其他许多难以说清又无法界定的内容。

“窦凤晓的诗,应该说是把西方哲学命题与中国古典诗歌意境融合到一起了,缠绕在一起了,枝枝蔓蔓的,读起来很烧脑。”路也从自己的阅读以及创作体验出发,同样用了一段让别人听了很“烧脑”的话来描述自己的阅读感受,“她的诗往往在不可言说的地方开始言说,但言说的时候,往往说着说着又不给你结论,她也不打算、不试图说那些不可言说的,但从不可言说的地方开始说,又不想说那些不可说的,恰好是因为这样一种策略,反而使她把不想说的说出来了。她乐此不疲。”

路也以诗集中《即兴的少女》为例来说明这种哲理性、思辨性。这首诗写道:语言,不是诗歌;正如诗歌/不是语言。一个古老的竞争机制/摆脱了习见的模式/甚至也拒绝了“特殊种类”/的加冕。诗只豁免人,/用它即兴性的摇摆/模拟一场娱乐。/诗,当然不是娱乐。/正如舞蹈中的少女/不是少女。/诗在排他性中/也排除了作者。如果一个人/曾长久地、坚持地、不可遏抑/又无可实现地爱另一个人,/那么,他已幸运地/接近了诗的一个比喻。/正如爱遵循自我否定原则,/诗热衷于即兴化地自我消除,/直至无味,透明,/难于卒读。

路也认为,这首诗与特朗斯特罗姆的《自一九七九年三月》有许多相似之处。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很短: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并不是语言/我走到那白雪覆盖的岛屿。/荒野没有词。/空白之页向四面八方展开!/我发现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迹。/是语言而不是词。

路也说,特朗斯特罗姆在诗中提出,词不是语言,有的是语言而不是词,“诗的后面写到了荒野,写到了大自然的景色,那种空白的景象,那白茫茫的一片,实际上也是一种语言。”而窦凤晓的这首《即兴的少女》,正与此相似,表达出诗人的艺术观。

多位评论家显然也关注到这一点。李掖平说:“一首好诗,读了之后,会带给人一种羽毛滑过的微痒的感觉。”窦凤晓这本诗集中的很多作品,确实能够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而能让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很大部分源自那种哲理性、思辨性。这种哲理性、思辨性既表现在具象与抽象的相互转化中,也表现在诗的柔软与哲理的坚硬(或说深邃)的相互结合上。这也恰恰是现代诗写作面对的重要挑战之一。

日常生活与周边风景如何呈现,是现代诗写作的另一个重点,也是评论家关注的焦点之一。就《鹿群穿过森林》而言,黄发有认为,这些诗歌在两方面令人印象深刻,一是日常生活的诗化,二是花草景物的人化。普通的景物,日常生活的片段,通过诗歌的点化,都有了自身独特的魅力。读这些诗,能够读出一种画面感。而这种画面感,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乍一看,感觉像是一幅灵光闪烁的风景画,细观赏,其实是一件物我交融的动态图。比如《寂静》一诗,就是如此。风景之外,诗人的情绪又在深处流淌。黄发有说:“我们常说静水流深。不细读,诗中画面不甚清晰;细细体味,就会感到诗中有种内在的力量,正推动情绪在流淌,并把画面充分激活。”

还有另外一个非常关键的话题,就是关于现代诗的现代性问题。丛新强认为,《鹿群穿过森林》正体现着很强的时代感、现代性。

在这里,还需先解决一个疑问:现在写的诗,是否都能体现出现代性呢?答案是:未必。诗歌的现代性特征,主要体现在对现代生活的描写上,对现代意识的表达上,对现代文明的思考上。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与诗人的诗歌观念密切相关。诗歌观念的现代化,相当程度上主导着诗作的现代性。

谭好哲认为,窦凤晓在这本诗集里提出了一个关于诗歌创作的非常重要的诗学观念:诗歌,不是语言。这种诗学观念给文学理论工作者提出了很大挑战,因为很多人在之前环境中培养起来的诗歌趣味,与此相比已经大相径庭。与之密切相关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关于诗歌认识论的,即用怎样的诗学观念去评价诗歌?在这方面,批评家与批评对象之间,可能要彼此适应一下。批评家开展评论的时候,要充分考虑“诗无达诂”的复杂性;另一方面,批评家运用某种观念,尤其某种比较传统的观念,批评当下对象的时候,也需要提前检讨一下,自己的理念武器是否已经不太适应?

一首有味道的现代诗到底啥模样?要大致勾勒一下的话,离不开哲理、风景、自我、传统、现代、诗化等这些关键词的装扮。这首诗可能言志,可能载道,也可能别有深意却无法言说。

责任编辑: 杜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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