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首霸”齐桓公:用“改革猛药”唤醒齐国

人文 |  2025-10-15 10:21:55 原创

张九龙来源:大众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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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历史的风掠过山东大地,吹向两千七百多年前的春秋乱世,人们总能在典籍里遇见那个站在时代拐点的身影:齐桓公。彼时,周王室衰微如残烛,诸侯争霸的狼烟从未停歇。这位从齐国宫廷内乱中胜出的君主,用四十三年的执政生涯,在滨海之地走出一条“以礼制霸、以霸行仁”的道路。他让国虚民困的齐国一跃成为春秋首强,更以“尊王攘夷”的旗帜,将霸主与守护华夏文明的责任深度绑定,影响深远。

齐桓公与管仲雕像

由乱而治,“改革猛药”唤醒齐国

临淄西关村北的旷野,暮色里藏着几分古意。残阳把云絮染成琥珀色,桓公台像一块被岁月浸透的老玉,静静卧在田埂与荒草之间。

沿木道拾级而上,鞋底咯吱作响。旁边的泥土里散布着些陶片,想来已有两千多年,如今与衰草纠缠共生。台顶风急,恍惚传来“车毂击,人肩摩”的喧嚣。

这座高台,是齐国故城的制高点。据考证,桓公台原是西汉齐王宫的南宫,主要用于处理政事。汉代称环台,魏晋称营丘,唐长庆年间,建桓公庙和管子庙于其上,始称桓公台。到了明清,“荒台吊桓公”已成临淄八景之一。

顺台壁看去,层层叠叠的夯痕清晰可辨,厚3至7厘米,致密紧实。每处夯窝当年都浸过民夫的汗水,夯锤落下的力道凝在土中,像一本摊开的编年册,记载着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往事。高台思高人,桓公台也成为历代文人怀古的主题。

近年来,桓公台建筑遗址迎来了保护性修缮:本体加固支护,恢复地表肌理,完善排水系统。曾占压遗址的旧屋,也逐步完成搬迁。桓公台像被拂去尘埃,原有的完整性得以慢慢修复、重新显现。

春秋初期的齐国,算不上强国。虽说坐拥山东半岛的大片之地,却因宫廷连年内乱、生产凋敝,沦为“诸侯轻之”的弱邦。公元前685年,公子小白在与公子纠的权力之争中险胜,是为齐桓公。

齐国崛起,唯有改革。齐桓公登基之初,便在鲍叔牙的力荐下,放下“一箭之仇”的私怨,将国政托付给了管仲。自此,一场贴合齐国国情、触及根本的改革,在滨海大地上徐徐展开。

政治上,针对国家管理推行“参其国而伍其鄙”的政策,针对民众管理推行四民分业定居的方针。经济上,在发展农业方面,提出了“均地分力”的主张,推出了“相地而衰征”的土地税收政策;在发展工商业方面,设立掌管财政货币的机构“轻重九府”,实行“官山海”政策,实现盐铁国家专营;在招商引资方面,也设立了多种优惠政策。军事上,强调寓兵于民,“作内政而寄军令”;用人上,推行“三选法”的官吏选任制度。社会保障上,以“九惠之教”改善民生。

从经济、政治到军事、用人,每一项改革都贴合齐国国情,既富国强兵,又藏富于民,这种务实创新的系统性改革范式,使得齐国政通人和,迅速发展为诸侯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大国之主”并非齐桓公的终极目标,他要统帅群雄,重振天下秩序,成为时代的霸主。

振臂一呼,应者如潮,齐桓公做到了——

从临淄往东北行百余里,车窗外的田野渐次开阔,广饶县花官镇的柏寝台,便在秋末的田畴里露了头。这座周长近四百米的夯土台基,比周边地面高出近六米,十分醒目。

史书的文字,让这座高台与齐国霸业紧紧缠在一起:“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忍不住想象:当年景公在此扶木栏远眺,晏子在旁捻须论政,水波粼粼的少海泛着光,田垄间劳作的百姓、远处村落的炊烟,都收进他们眼底。

两人登台,亦可怀古。相传,此台是齐桓公为会盟诸侯所筑,因台上曾植柏数百株而得名。齐桓公确实来过,《史记》里有“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的记载。

如今台顶的古柏早已化作尘土,唯有酸枣树在夯土的缝隙间扎下深根。枝干遒劲地向天空伸展,红透的酸枣挂在枝头,风过时枝叶簌簌作响,像是要把两千多年的往事,轻轻讲给每一个驻足的人。

尊王攘夷,实力与道义双管齐下

任何时候想称霸,都并非靠武力征服那么简单。更何况,春秋以“乱”闻名:一方面是周王室的衰微、内乱,另一方面则是诸侯内部秩序混乱,戎狄趁虚而入、大杀四方。

齐桓公走了一条以信立威、以礼服人、以义聚众的称霸道路。一方面,他将中原诸侯的安危与稳定系于己身,保证中原内部的稳定;另一方面,面对蛮夷戎狄的侵扰,采取主动措施外攘夷狄。齐桓公的每一步,都占据了道义的高地,所以孔子后来评价说“齐桓公正而不谲”。

临淄五百里外,河北沧县的麦田深处,燕留城遗址的夯土痕迹藏在青苗间。这块高地上,弯腰就能捡到几片陶片,村民们总说:“这是齐侯当年留的恩。”齐桓公“分沟礼燕”的故事,已化作燕留城这个地名,连同散落在周边的老物件,勾勒出这位春秋霸主“以信立世、以义安邦”的面孔。

故事得从公元前681年说起。那是齐桓公执政第五年,雄心勃勃的他出兵伐鲁,鲁国不敌,献地求和,双方在柯地会盟。就在盟誓的祭坛上,鲁国大夫曹刿突然冲了上来,手持匕首挟持齐桓公,厉声要求归还齐国侵占的鲁国土地。在场的齐国大臣都慌了,劝齐桓公先答应,事后再报复。齐桓公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答应了曹刿的要求,还当场立下盟约,承诺归还土地。事后有人劝他撕毁盟约、讨伐鲁国,管仲却摇头说:“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齐桓公听从了建议,如约还地,“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

同年,齐桓公迈出了称霸的关键一步:召集诸侯在北杏会盟,解决宋国内乱。可当时齐桓公威望尚浅,到了会盟日期,只有宋、陈、邾、蔡四国诸侯到场,鲁、卫、郑、曹等国全在观望。手下人劝齐桓公改期再会盟,凑够诸侯再说,管仲却坚持认为第一次会盟,绝不能失信。就这样,五国诸侯按时举行了会盟,大家一致推齐桓公当盟主,还订下了盟约。盟约规定:尊重天子扶助王室;共同抵御蛮、戎等部落侵入中原;扶弱济困,帮助有困难和弱小的诸侯。

公元前679年,齐桓公在鄄地再次会盟诸侯。这一次,宋国违背盟约,齐桓公没有直接动武,而是以周天子的名义,率领陈、曹等国出兵伐宋。宋国一看齐国师出有名,只好求和。这一战,不仅让诸侯见识了齐国的武力,更让他们明白:齐桓公是“奉王命以讨不庭”,道义上名正言顺,还是配合为妙。至此,齐桓公霸业初成。

此刻的齐桓公头脑清醒:只在窝里横,欺负些小诸侯,算不得真英雄。

当时的北方,戎狄实力不断增强,时常侵入内地劫掠;西方的西戎时刻威胁着周王室的安危;在南方,被称为“荆蛮”的楚国,不断向中原扩张,侵蚀小国生存空间。齐桓公决定挺身而出,以“护佑华夏”为己任。

公元前663年,山戎侵犯燕国,燕国向齐国求救。齐桓公亲自率军北上,不仅击溃了山戎,还顺带消灭了山戎的盟友孤竹、令支。凯旋时,燕庄公感激不尽,把齐桓公一直送到了齐境。

齐桓公突然停下脚步:“诸侯相送不出境,我不能让您违背礼制。”于是,他把燕君所到的齐国土地,全部割给了燕国,还劝燕庄公“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诸侯听说桓公的义举,“皆从齐”。燕留城相传就是燕庄公为感恩齐桓公,在齐国赠送的土地上建的。

三年后,狄人攻打邢国,齐桓公又联合宋、曹两国出兵相救,把狄人赶走。可邢国的都城离狄人太近,又被战火摧毁,齐桓公便牵头把邢国迁到了夷仪,还帮他们重建了都城。邢国人搬进新都城时,“如归其家”,这便是“邢迁如归”。

又过了一年,狄人攻破卫国都城,卫懿公战死,卫国几乎亡国。齐桓公得知后,立即派人把卫国逃出来的七千余人集中到曹邑,还派齐军驻守,保护他们。第二年,他又带领诸侯在楚丘为卫国重建都城,让卫人“忘其亡”。

伐戎救燕、救邢存卫这两件事,让齐桓公成了中原诸侯心中的“保护神”,他的威望迅速提升。

齐桓公另一被称道的功绩,则是阻止楚国北上。楚国地处中原之外,对周王室不恭顺,到春秋时自称为王,故被中原诸侯视为“南蛮”。公元前656年,齐桓公率领宋、鲁、郑、卫、陈、许、曹等国联军进攻蔡国,接着攻击楚国,大军驻于陉地。齐国责备楚国对周王室不贡“苞茅”。处于守势的楚国承认了错误,而劳师远征的齐国也不好贸然开战,最后两国妥协,在召陵结盟,订立盟约,相互退兵,史称“召陵之盟”。由此,齐国暂时阻住了楚国北上的势头,楚国也被迫承认齐国的中原霸主地位。

“正而不谲”,做秩序的守护者

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周襄王将只应分给同姓诸侯王的宗庙祭肉、红色弓箭、朝服之车赏赐给齐桓公,并准许他不必拜谢,以示恩宠。但年迈的齐桓公还是跪拜受赐,以示“尊王”。随后,他主持订立了盟约,各国约定互相救助、和平相处、经济上互通有无,堪称春秋时期的“和平公约”。

齐桓公逐渐把中原诸侯联合起来。由于各国间结盟修好,相互间战争减少,人民生活开始恢复安定,经济社会有了较大的发展。

可惜,随着地位的稳固,齐桓公日渐骄纵。葵丘之会后,他认为自己的功绩胜过三王,想封禅泰山,经管仲劝导才罢休。晚年的齐桓公越发骄傲昏庸,最终,霸业成在他手,又毁在他手。

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宋襄公、秦穆公并称“春秋五霸”。纵观五人,晋文公是“权谋型霸主”,以谲术取势,虽称霸而缺乏正统性;楚庄王是“蛮夷转型霸主”,以武力破局,却难掩僭越之心;宋襄公是“理想型霸主”,以空谈仁义败亡,沦为后世笑柄;秦穆公是“地域型霸主”,以并吞西戎立足,从未融入中原核心。唯独齐桓公,他的成功不只让齐国雄起,更在春秋乱世里守护了华夏秩序。正因如此,他的霸业才得到了后世跨越千年的好评。

从国家统一与民族融合的视角看,齐桓公最了不起的贡献,是在周王室日渐衰微时,守住了“天下一统”的根基。历史学家顾颉刚曾精准点出:“齐桓公处于如此艰危的时局,靠着自己的国力和一班好辅助,创造出‘霸’的新政治来,维持诸夏的组织和文化。”彼时的中原诸侯早已乱成一锅粥,“强的欺负弱的、人多的吞并人少的”成了常态,齐桓公靠会盟凝聚共识、靠征伐平定乱象,把一盘散沙的诸侯拧成了一股绳。

他做事并不局限于齐国的私利:伐戎救燕、救邢存卫的举动,成了诸侯团结的象征;与楚国对峙,也不是为了争夺地盘,而是阻止楚国北上破坏中原文化秩序。这些行动,不仅减少了诸侯间的相互攻伐,更挡住了外部力量对中原文化的冲击。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给孔子的“大同”、董仲舒的“大一统”思想铺了实践的基石,也为中华民族早期的融合埋下了种子。那时候,不只是中原诸侯认齐国为盟主,连北方的狄人、南方的楚人,也渐渐融入齐桓公主导的秩序里。中原文化与周边地区文化的交融,就这样悄悄展开了。

从与诸侯的相处模式看,齐桓公始终用信义做纽带,把“救灾恤患”当成自己的责任,对盟友多有仁厚之举,这和其他霸主靠威权压服诸侯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晋文公当年为了报复流亡时曹国、卫国的无礼对待,直接扣押了曹、卫国君,搞得两国陷入内乱;即便后来恢复了两国社稷,还是放任大臣专权,搅得百业不宁。楚庄王虽有问鼎中原的霸业,可根基全在武力上:曾围攻郑国三个月,逼得郑伯光着上身、牵着羊出城请降,虽说没灭郑国,却把强势展现无遗。秦穆公称霸西戎,眼里更多的是吞并小国、开疆拓土,少了齐桓公“存亡继绝”的仁厚。正因此,齐桓公的霸业才得到了广泛的诸侯认同。

齐桓公构建的霸业秩序,不是靠武力强制绑定,而是以周礼为文化内核、以仁政为政治纽带,其他霸主和他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晋文公的“践土之盟”,虽说也有周王派尹氏策命他为侯伯的仪式,可本质上还是靠威权定秩序,盟会刚结束,就联合秦国围攻郑国,记恨旧怨不放;楚庄王在“邲之战”打败晋国后,虽喊出“止戈为武”的口号,却仍用“问鼎”的形式试探周王室的权威,留下了把柄。相较之下,齐桓公有“礼乐+仁政”的双重内核,成就了春秋时期最稳固、影响最深远的霸权格局。

从文化传承视角看,齐桓公更像一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孔子后来评价管仲时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在礼崩乐坏的年代,齐桓公的霸业之所以特殊,就在于他没把称霸当成终点,而是用这份力量守护着天下的秩序和文化的传承。这份超越一国私利的担当,才让他在五霸中脱颖而出,成了后世心中真正的霸主,也成为齐文化留给后世的宝贵财富。

(大众新闻记者 张九龙)

责任编辑:吕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