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我的水杯叫麝月

我这个人一直丢三落四，丢得最多的是扇子、帽子、围巾、笔和水杯等日常小用品。以前每年都要丢水杯，有的很漂亮，有的挺贵的，有的是朋友送的。每每弄丢，我就痛悔好一阵子。

大概四年前五一假日期间，我陪老母亲在熙熙攘攘的江南名镇南浔游玩，又遗失了一个非常可爱的淡绿色水杯。我很心疼，于是下决心要下不为例。我一开始琢磨着在杯子上写上我的名字，但转念一想，那样做的后果是：丢了杯子就相当于丢了我自己，那叫丢人啊。我突发奇想：给杯子取个名字试试。命名是加强记忆的一个妙招。但凡人或物有了名字，就不太会被忘掉；即便忘了，也更可能找回来。就如同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整日在村子或胡同里乱蹿，但每当黄昏来临，他母亲一喊他的名字，他似乎总能听见、答应并回家吃饭。我希望我的杯子也能像孩子一样，有了名字就总能在我身边或回到我身边。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我颇费了一些工夫思索。正踌躇间，我想起位列怡红院四大丫鬟“风（晴雯）花（花袭人）雪（茜雪）月（麝月）”之一的麝月。这两个字本身就诱人！月因麝而香，正如水因茶而香。当然，我用麝月来命名我的水杯，还有一浅一深两个跟《红楼梦》有关的原因。

浅的是：麝月曾主动承担起半夜起来给宝玉温水送茶的劳务。我喜欢这个女孩的性格，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低调温和。本来，半夜送茶的事都由准姨娘袭人包揽，这样的活计能有机会亲近宝玉，当然也比较辛苦。有一次，袭人因娘家有事暂时离开贾府；本来应该由怡红院四大丫鬟中排名第二的晴雯接手。但晴雯自恃才貌双全，心比小姐，留着长长的美丽的指甲，不屑于干端茶送饭这样的下等粗活。麝月遂主动表示她愿意承担。

在《红楼梦》时代，没有保温设备，所以贾宝玉需要有人半夜起来给他烧水送茶。幸亏现在科技发达、生产昌盛，几十元一个保温杯就全部搞定。这保温杯既承担了麝月的责任，又不会让我面临别的问题。

深的是：麝月对应的花是荼縻（同荼蘼）。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创作的酒令用歇后语的手法将人物命运嵌入诗句。麝月抽到的花签是荼縻。该酒令中有“开到荼縻花事了”这一句——引自南宋诗人王琪的绝句《春暮游小园》。这句诗的本意是：随着春天终了，百花齐谢，最后只剩荼縻花兀自开放；或者说，当荼縻花开，其他所有的花都枯萎。脂砚斋评语指出，此处曹公设置有两个用意。

一、暗喻群芳凋零，即贾府衰败后，大观园里无比美好的女孩子们绝大多数死的死，亡的亡（走掉），她们的青春如同春天消殒，只有麝月留了下来，不仅陪伴宝玉至其出家，而且此后还留守贾府服侍宝钗。可谓有始有终，符合荼蘼花的花语内涵。

二、“花事了”隐喻花袭人最终出人意料离开宝玉（嫁给戏子蒋玉菡），“开到荼縻”则暗指麝月接续袭人，成为宝玉最贴身的丫鬟乃至侍妾。至于脂砚斋说，《春暮游小园》之最后一行“丝丝天棘出莓墙”隐指贾宝玉最终离弃薛宝钗，则未免牵强附会。无论是荼蘼还是麝月，我最看重的她们的品格是：陪守到最后，哪怕春天了了，哪怕大观园没了，哪怕贾宝玉走了；因为我巴望现在这个杯子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多杯子一样一不留神就离开我，我希望它陪伴我到最后，甚至哪怕我不在了，它还在。

至少到现在可以说，我这个愿望实现了：麝月杯已经陪伴了我长达四年多，比以往任何别的杯子都长。即便偶有失落，我也能很快就把它找回来。命名之效，可谓验证矣。

（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