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薮|花事知多少

大众新闻·大众日报    2025-12-15 19:19:20原创

五爪金龙的叶儿黄了

龙在我国受尊崇由来已久,在古代更是演化为皇权的至高象征。自元代始,通过法令确立五爪龙纹为皇家专属符号,至明清形成森严等级:五爪为龙,唯帝王可御;四爪为蟒,公侯可用;三爪则更次之。昔日在大同九龙壁前,见那九条龙势欲腾飞,威仪赫赫,细观却皆是四爪,其中微妙的等差,正是君主专制集权于细节处的烙印。在礼法森严的旧时,若匠人于御用之物上错绘爪数,便有僭越之嫌,恐招致杀身之祸——这不仅是艺术的规则,更是权力的规训。

有趣的是,植物界却有一员,大胆僭越了这名器之防,它便是“五爪金龙”。此名何等张扬,竟将帝王专属之形制,冠于一身草木。我在六月初见时曾作小诗咏之,既赞其花冠舒展如巨口,堪称“花中奇士”,亦笑其“羡尔得来此大名”——这等犯讳之名,若在人间,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波。然而草木无知亦无畏,人类社会的纲常礼法,于它们不过是拂过叶梢的微风。谁又知晓,这名字是何时、何人、带着何种心境赋予它的?思之不禁失笑:治罪?却向何处治去?

若依植物本心,它们何尝需要人类赋予的任何名号。每一株草木,头顶苍穹,根植厚土,自在地舒展着天地赋予的形态。那被称作“五爪金龙”的缠绕草本,或许更会愤愤不平:“我叶掌五裂,脉络舒展,是承光接露的天然杰作,自有生命的神韵与妙用。什么龙爪之喻,什么帝王象征,不过是你们人间的附会。”

这五爪金龙,实为旋花科番薯属的多年生缠绕植物,生命强韧,处处可见。在我乡居处,它们也从荒芜的野坡上悄然出发,翻越栅栏,步步为营,向着人居的庭院蔓延而来。它们的花开了一轮又一轮,不曾倦怠。随着季节深入,那原本碧绿如洗的掌状叶,竟渐渐染上璀璨的金黄。它们攀附于坚实的枝干上,或一叶独悬,静如涅槃之蝶;或与紫红的花、尚绿的叶交织在一处,纷披错落,形成一幅暖意盎然的画卷。

我常走近它,细看那金色叶片上阳光流淌的纹路。这饱满的颜色,并非衰败的预兆,而是生命在秋冬之际慷慨赠予的又一重华彩。它不理会人间关于“爪”的烦琐规矩,只是顺应着四时,该翠时翠,该黄时黄,该开花时便热烈地开。这种无所拘束的坦然与旺盛,反倒成就了另一种“王者之气”——不是凌驾于万物的专制,而是扎根于自然的、蓬勃自在的尊严。

人间煞费苦心建立的符号与阶层,在草木纯粹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笨重而徒然。这闯入庭园的“五爪金龙”,以其无声的蔓延与绚烂,仿佛在对我说:瞧,你们规定的那些,与我何干?我的尊荣,来自阳光、雨露,以及我本身全然绽放的样子。

虞姬是一位插花娘娘

插花庙,在旧时许多地方有之。插花庙奉祀的神是谁?有文献说:某某地方的插花庙,供奉的是插花娘娘。又有一说:某处插花庙供奉的是土神。看来同名“插花”,也都是庙,供奉的对象不尽相同。在我国诸神中,土神有之,还有没有叫作插花娘娘的神呢?

若说起庙里供奉的仙道神佛,插花佩花者倒也很多,这可以从各个庙观寺院里奉祀的雕塑造像上一览便知。但是,我们切不能随便指着那些女神仙女菩萨,就说是插花娘娘。

在和州(今安徽和县一带)东北七十里阴陵山之南,有个插花庙。这个庙的形成,相传是虞姬自刎,项羽把她的头颅系在马项下飞驰。其时虞姬的头发上还插着兰花,项羽突围后奔至一山下,兰花失落了。后人便把这座山改名为插花山,又建一庙,奉祀虞姬,据说祝祷拜祭十分灵应,每在春天,男男女女奔走于庙中。因为来这座庙里搞祭祀活动的人,都要插着花来,以便于相互认得,乃是同道中人,知道对方是真心来祭拜虞姬的。当地人因此便把这座庙命名为插花庙(据《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卷八百四十)。

在民间故事和俗信中,虞姬生前是插戴花卉的,插戴的还是有王者香之誉的兰花。在虞姬死后,因为她的兰花失落于此山,山名因之改,复建庙以祀,祭祀的人们也要插戴着花卉方可来庙。这种爱戴之情,这种敬畏之心,应该是登峰造极了。美人虞姬,死后被此地人民如此崇祀,她不就是插花娘娘嘛。

安徽另有一插花庙在阜阳。这座庙因民间传说插花女搭救刘秀,刘秀发迹后报恩而有之。此插花庙可能只是个地名,有没有过庙待考。我曾经路过这里,后来参与编辑过一本书——《拒绝遗忘:北京老五届在插花庙的岁月》(海天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打开了一个尘封的故事:在五十多年前北大、清华、人大等八所京城高校的众多大学生,在插花庙这里变成了军垦战士。如今想一想,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一个个在地里干活,灰头土脸的;不要说头上插花了,就是想看一看花,也没得机会呀。

插花用于庙名山名地名等等,乃是因为国人很早就有赏花插花戴花的习俗了,因而名之于自己的所敬、所爱、所念及所祀。

(于志斌)

责任编辑: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