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荟｜牛奶往事

体检的时候，我脱掉鞋，站到标尺下方，挺胸收腹立正。

标尺上伸出的小棍，对我头顶轻轻一按。

唉，又是一米七九。

我年过四旬的人了，想在身高上有所突破估计希望不大，但我年近七旬的老爸不这么想。我小时候他教导我，说有个成语叫“过优不及”，意思是凡事要努力做到超过一点，实际效果就会显著优于不到及格线的那种状态。我爸身高略微超过一米七，他认为一代更比一代强，无论如何我总该突破一米八才对。照此趋势发展，我孙子辈可以高达两米，我孙子的孙子超越姚明没什么大问题。基于这种对后代身高的执念，我爸给我制定了融合多种民间偏方的科学增长食谱。大概从结束母乳喂养开始，我就无缝衔接上了每天喝牛奶的生活，一直喝到十八岁出门远行。在那之前，虽然某个时刻我已经意识到我爸说的成语里可能有个错别字，进而导致它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个美好的错误似乎不需要纠正，毕竟我喝牛奶已经喝了那么多年——牛奶挺好喝的，我想说的是，事后看来，我爸的科学食谱里最接近科学的一条，应该就是“多喝牛奶”，我这个一米七九绝对有牛奶的功劳。另外，我还想补充无关紧要的一点，就是在我生长发育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牛奶还挺贵。为了让我保七争八，我爸也算下了血本。

“喝牛奶能长高个儿”这观念是怎么来的，就说来话长了。其实从世界范围来看，中国人喝牛奶的历史并不久远。有资料显示，最早在一万年前的中东地区，古代人类就学会了饲养奶牛。大约六千年前的古巴比伦神庙壁画上，第一次出现了有人喝牛奶的形象记录。喝牛奶的习俗应该是从中亚地区的游牧民族开始流行，逐步向全世界传播。距今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中世纪，欧洲人开始普遍喝起了牛奶。但有意思的是，由于当时缺乏给牛奶灭菌消毒和保鲜存储的方法，喝牛奶经常会导致上吐下泻，所以王公贵族不喝，牛奶是专属穷人的饮品，价格也非常低廉。在我们国家，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写道：“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这里的“饮其汁”说的就是喝牛马羊等牲畜的奶。大概当时的古人也觉得牛奶不好喝，所以开动脑筋研究出了更多制作乳制品的技术。《礼记·祭义》篇中云：“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以为醴酪齐盛，于是乎取之，敬之至也。”“醴酪”就是甜酒加奶酪，是中国古代供奉神灵的祭品，后来在新疆罗布泊地区小河墓地的考古成果中也出现了奶酪，推测距今约三千六百年。到了唐宋时期，北方胡人频繁进入中原，牛奶才作为一种“补品”摆上了汉人的餐桌。宋人唐慎微著《证类本草》称“牛乳羊乳实为补润，故北人皆多肥健”，翻译过来就是我爸信奉的理论：你看北方人长得又高又壮，不就是因为平时经常喝牛奶嘛，有营养，大滋补。

到了近代，外国传教士和政商学人把西方营养保健科学带入中国，顺带引进了荷兰纯种的黑白花奶牛，在鸦片战争后开埠通商的厦门、泉州、上海等地饲养，以满足他们长住中国的生活需求。晚清至民国这段时期中国贫弱，被列强嘲为“东亚病夫”，也激发了一批学者探求“国人强身健体之道”的热情，洋人爱喝的牛奶，自然成为重点研究对象。被称为“中国营养学之父”的协和医学院教授吴宪提出“营养强国”理论，他发现“中国人膳食中动物所占之成分较少，美国人膳食中则动植物参半。美国人多用牛乳及其制造品，中国人则否”。另一位曾奉清政府之命赴日本考察医学的学者丁福保也看到，日本的医院里“凡入院之患者，先称身体之重量，分配饮食料五种，如牛乳、稀粥、饭食、鸡卵、牛肉之类”。丁福保回国后就写文章说，人生了病要多吃“动物性滋养物”，其中排第一的好东西就是牛奶。喝牛奶的意义甚至从个体的营养健康，上升到了事关民族崛起、国运昌隆的层面。民国时期上海的报纸和街头广告，就出现了很多牛奶和奶粉品牌的宣传语，比如“奥斯德奶粉”声称“内含充分正确之营养成分，如维他命与铁质，于婴孩最为相宜，能使其骨骼坚强、肌肉丰富及发生抵抗疾病之强力”，“生生牛奶”更是疾呼“牛奶天天吃，疾病自然绝”“充实国力，雪此奇耻大辱……立志努力生产的同志，宜每日饮滋养丰富的牛乳一二杯，保证思维敏捷、事业猛进”。

但普通中国民众，距离每天能喝上牛奶的“洋派”生活还很遥远。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有数据显示全国共饲养奶牛十二万头，年产牛奶约二十万吨，平均到五亿多中国人头上，每人每年只能喝到不足一斤奶。直到1978年，全国奶牛养殖数量达到四十八万头，牛奶总产量超过八十万吨，牛奶才作为中国人的一种日常饮品，走进了千家万户。

这样盘点下来，必须感谢改革开放，让我很幸运成为第一代平时能喝得上牛奶的中国孩子。小时候喝的牛奶没有现在这种无菌包装，而是装满一个大铁桶，估计得有几十斤，挂在自行车后座上，小摊贩推着车子走街串巷。在我能满街跑的年纪，印象中就是每天清晨或傍晚，我爸塞给我五毛钱和一个搪瓷饭盆说，去打一斤奶。我就拎着饭盆奔去大院门口，在送奶小贩的自行车前排队，那里有我的街坊邻居，叔伯阿姨带着小朋友，他们都像我一样拿着饭盆或小桶，等待接满洁白的液体。这时候会有人摸着我的头说，这小家伙，多喝点奶啊，长大了好建设祖国。

然后我就长大了。装在大铁桶里五毛钱一斤的牛奶，变成了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纸盒包装奶，几块钱一小盒，几十块钱一大箱。很多人不知道6月1日除了是国际儿童节，还是“世界牛奶日”——这个节日是2000年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向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倡议，后经表决确立的。

现在我也有孩子，我也每天给她喝牛奶，但我没给孩子设定过身高增长目标，她爱长多高就长多高。有次跟孩子爷爷也就是我爸交流这个问题，我爸说，凡事还得量入为出，你看你小时候牛奶是喝了不少，喝完就蹲厕所跑肚拉稀，那么贵的营养没摄入都给浪费了。现在想来，这是乳糖不耐受的表现。

我说爸，你现在后悔可能有点晚，不过现在也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因为牛奶已经不是当年的牛奶。如今的中国乳企可以做到全链条数智化生产，针对消费者的不同体质和健康状况研发个性化产品，不仅更加安全卫生，而且真正实现了让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牛奶。像我现在想喝牛奶的时候，就会选择无乳糖牛奶，不给肠胃增添负担。现在，在用户调研环节，AI还能自动生成访谈提纲，并进行问卷投放和调研总结，让来自消费者群体的声音，更快更准地反馈到企业研发生产系统。

我爸说这挺好的，那什么，你能不能替我问问AI，咱家孩子还能长到一米八不？

我说好的爸你稍等，我给AI喝点奶，喝到位了我再问它，准行。

 （武云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