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炉火的温情

大众报业·齐鲁壹点    2025-12-16 16:05:42

文|刘希莲

北方的冬天,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寒冷了,住在供暖的楼房里,我却常常想念起多年前的炉火。是那种木柴在炉灶里痛快燃烧,火焰可以热烈跳舞的炉火。

那时,村里小学没钱买煤,冬天到来之前,老师会放假两三天,让孩子们去打柴,个头小的不会打柴,可以从家里带,也可以用玉米棒子或松果抵数。教室后面很快码起一个高大的柴火垛,给人富足踏实的感觉。教室里的炉子不大,却有着长长的烟囱。

清晨,燃起炉火,炉膛里的烟火沿着烟囱欢实地追逐奔走,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让人特别安心。

偌大的教室里,除了柴火垛,只有十几张课桌。下课的时候,大家围着火炉聚堆,轮番在炉盖上烤地瓜片和土豆片。

村里小学十分简陋,平时并没有上课铃,老师总是根据大家土豆、地瓜烤熟的情况,来决定开始上课的时间。有时候实在不耐烦等了,就哄着孩子们先上课,讲完一点知识后,安排我们在桌上读着、写着,老师便在炉火旁坐下来,用根细签子耐心地帮着翻拣,烤熟的土豆片给挑到长长的烟囱上保着温,埋在炉底灰里的地瓜软了,拿出来放在一旁晾一晾。整个教室里飘散着烤地瓜和土豆片的香味,引得孩子们心里直痒痒。

好容易忍到下课,一窝蜂拥上来,听老师仔细分配,这是谁的、那是谁的,不准偷吃,不准抢。嘴馋、肚饿的各种诉求,你多他少的小小纠纷,都在老师的调停下得到合理解决。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个下大雪的清晨,我因为调皮贪玩,踩在雪里,鞋袜都湿透了。一向和蔼的老师冲我狠发了一通脾气,却又把我的课桌搬到离炉火最近的地方,脱下我的湿鞋袜,亲手在火上烘烤。炉子被烧到最旺,火苗兴奋地往外探头出来,就像风中曼妙摇曳的硕大花朵。常年生病的老师浅声咳嗽着,把我的鞋袜展在炉火红红的舌头上,翻来覆去地烘烤着。

那是我有生以来上得最认真的一堂课。我翘着一双光脚丫,听着炉火轻柔的鸣响,看着橙红的光芒跳动在老师额头细密的皱纹上,第一次想把课本,把整个美好的世界都烙印在我的心里。

那年冬天,不知是谁从家里带来一块破的铁锅片,班里的小灶就开得更起劲了。

等放了寒假,一过小年,母亲早早割下年肉,放到院子的厢房里低温储存。嘴馋胆大的我,约了一个要好的小伙伴,每天晚饭后溜到厢房,偷割下小片的肉,用纸片一卷,放在口袋里,再揣上两个土豆或地瓜,跑到学校空寂无人的教室里,生起炉火,在破铁锅片上吃起小灶来。

先用肥肉炼油润锅,再放上瘦肉和薯片。肉片和薯片在火上泛着油花儿,滋滋地响着,烤到焦黄,散发的香味让人还没动嘴就先流出口水来。急急地吹着热气,用牙尖咬下来,细细咀嚼,极力延长幸福的时刻,感觉世间一切美妙都集中在我们此刻的唇齿间了。

吃完后,两个馋嘴猫儿互相提醒着擦掉嘴角的油光,带着味蕾和肚皮的极大满足,带着一点冒险的小小兴奋,各自回家。纯真懵懂的我们,把那个燃着炉火的简陋教室当成了人间天堂。

有多少年,不曾看到炉火升腾跳跃的舞蹈了?我此生也再吃不出那些冬夜炉火里烤出的美妙滋味了。那个把我当女儿一样宠着的小学老师,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当年一起开心偷吃的两个顽皮孩童,如今也各自埋头奔走在人生湍急的洪流里。而那久远岁月里温暖、活泼的炉火,总会于冬天的某个时刻,点燃在我的心头,荡漾在我眼角的皱纹里。

(作者为青岛市作协会员)

责任编辑:孔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