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说俺家乡好 | 灵岩寺的树

孙永庆

济南市长清区的山谷之中，有一处灵岩寺，这座千年古刹始建于东晋时期。高僧郎公来此讲佛经时，群山皆鸣，古木微倾，郎公曰：“此乃我所解化，山有灵犀，不足为怪。”于是便称之为灵岩。灵岩寺经过多个朝代的复建扩建，成为今天的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正如明代文学家王世贞所言：“登泰山不至灵岩，不成游也。”

灵岩寺让我心动的是古树葱郁，群峰争秀。每次来，寻幽探胜的兴趣倍增。先人当初选择在灵岩建寺，也许是这些古木的原因。往里走，树木更为茂盛，是“十里松”到了。这里的山路掩映在林荫中，满眼是盘曲多姿的古柏古檀。

踏入松门的那一刻，古树的絮语随风飘来。我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持续千年的禅修。灵岩寺的树，每一株都如得道的高僧，在晨钟暮鼓中参悟着永恒的佛理。

五花殿的摩顶松最是慈悲。它茂盛的枝干，是现身说法的尊者，诉说一千多年的传说。传说玄奘法师西行前，曾在此树下摩顶受戒，他摩其顶曰：“吾西去，汝向西，若归即可东向。”于是每一根松针都成了渡人的舟楫，摩顶松由此而得名。

举目四顾，阳光穿过松叶的间隙，光影与树影缠绵共舞。那遒劲的树皮上，褶皱里刻满梵文，这是唐僧取回经卷的印痕吧。

千佛殿的汉柏，绿荫倾泻而下。这株被汉文帝梦见的灵木，将千年的月光都酿成了翡翠。它的根系深扎在历史的岩层里，枝丫却始终向着云端合十。汉柏与千佛殿相映，殿内的四十尊彩色泥塑罗汉像，三十二尊塑于宋朝，八尊补塑于明代。罗汉有现实生活的气息。神情气质各异，有的默念诵经，有的凝目静思，有的和蔼可亲，有的俯首低吟，有的抬头远眺，有的清姿秀骨，有的慈颜善目，有呼之欲出之感。

清末学者梁启超游灵岩寺，被这些彩塑折服，称之为“海内第一名塑”，并亲笔写下了碑碣。诗人贺敬之参观千佛殿，为塑像作诗曰：“传神何妨真画神，神来之笔为写人。灵岩四十罗汉像，个个唤起可谈心。”画家刘海粟观彩塑，挥笔写下了“灵岩名塑，天下第一，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赞语。汉柏树身斑驳的纹路间，隐约可见四十尊泥塑打坐的印记，那些盘错的结节，分明是木质的念珠。

御书阁的青檀，以云的姿态修行。它栖身于石墙与峭壁之上，虬枝在碧空挥洒飞天的衣带，盘根若龙爪深锲岩骨。根系与巉岩相搏处，隆起颗颗木鱼般的树鼓，在风中隐约作响。唐朝贞观初，玄奘法师站在御书阁的窗前，将《圆通经》的梵唱沁入木质肌理，满树青翠皆化烟岚，许是佛陀菩提树下证悟时，遗落人间的一页青碧色心经。为此宋朝书家蔡卞写下了草书《圆通经》，一千四百余字，碣石四片，镶嵌于御书阁的前壁，恰与石碣上面壁缝中的“千年檀”相衬，檀树的脉络都在诵念，终成云龙盘踞之相。

在寺院的回廊里徘徊，我望着这些古树出神。它们是真正的守寺者。古树把佛经刻进年轮，用落叶抄写偈语。灵岩寺和古木一样，经历了沧桑巨变，北魏时被夷为平地，北周建德时又被摧残，唐武宗灭法，灵岩寺再遭劫难。但灵岩寺的佛根已深入山石，僧侣和信徒们的信念，如古树盘根错节，生长成了“灵岩胜境”。当香客的足音远去，古树继续着永不落幕的禅坐：松是入定的姿势，柏是持戒的身影，檀则是拈花一笑的顿悟。

夕阳为树冠披上袈裟时，我听见满山的婆娑都在说法。佛法有云：利他觉己。我们把树木当人一样对待，我们的精神状态和树木浑然一体的时候，树木会以自己的力量作用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