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山谷:芦南村的热度从哪里来——港九片区乡村振兴的一线观察
大众新闻 张梁 2025-12-24 22:30:16原创
初冬的芦南村,最明显的变化是“热”。
站在村口眺望山谷,从济南城区、淄博、泰安等地驱车而来的游客把山谷填得满满当当。红叶正盛、银杏铺展,两侧林间步道上人流不断。年轻人拍照打卡,家庭游客推着婴儿车散步,研学队伍在田野间穿梭。沿着芦和巷走入村中,民宿、咖啡馆、手工摊位前排起队伍,一个深山村庄展现出意想不到的烟火气。
航拍芦南村红叶(张宝贤摄)
“这是过去不敢想的。”芦南村党支部书记贾虎平说。
如今的芦南村,智慧农场客流稳定,民宿入住率高位运行,研学基地冬季仍有预约,多个项目工地加紧施工。文旅、农业、服务业态互相嵌套、彼此支撑,构成了一个不断更新的产业结构。
乡村为何能重新升腾“烟火气”?答案藏在一个个返乡者的脚步里。

返乡的脚步带动村庄复苏
把时间拨回二十年前,芦南村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里位于济南市历城区港沟街道最南端,三面环山,是典型的偏远山村,过去村民私挖乱采石灰石,生态环境被严重破坏。“年轻人上学、就业、成家都要往外走,村庄越来越空。”贾虎平回忆,“当时这里是远近闻名的深度贫困村。”
要理解芦南村翻天覆地的变化,还要回到返乡者的故事里。
贾相军是芦南村土生土长的村民。19岁当兵入伍,退役后在市区工作,企业内部变动让他被“成批分流”,经历失业、打零工、再被召回,生活起起伏伏。
改变生活轨迹的契机,是几次回村参加党组织生活会。贾虎平反复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一起干点事?”他看到村里从种树、修路到文旅起步的变化,意识到“乡村振兴是一片真正能干事、有前景的土地”。当芦南村决定补齐农产品加工这一环时,他辞职返乡成立芦南食品有限公司,把泉水豆腐、发酵煎饼、红薯粉皮等土特产做成标准化产品,进入商超和电商。
“90后”贾杰的回乡,则更带着一股主动创业的劲头。
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回到芦南村,围绕村里的山楂树开始创业。早期,她跑部门、访农户,与村里一起探索“党支部+合作社+企业”的模式,党支部统筹,合作社整合土地、村民入股拿分红,她负责产业打造和项目运营。等到“芦南村的农场”开园,采摘、萌宠、研学、户外活动迅速吸引大量游客,她又打造智慧农场、乡创基地、桃花岭上民宿及多个研学课程,自此,芦南村第一次拥有了相对完整的“农文旅”三产融合体系。
游客在芦南村的农场投喂小动物(张宝贤摄)
最重要的是,贾杰带回了年轻人。在她的带动下,芦南村已有160多人在家门口就业,30多名“90后”返乡创业或加入团队,乡村里跳跃着年轻的身影。如今,开会讨论新项目时,会议室常常坐满年轻人,他们设计篝火晚会、毕业聚会、节庆活动,让芦南的新产业带上更贴合年轻人的审美和表达。
“上一代把芦南从贫困村带出来,我们要把产业做强。”贾杰说。

回村就业,乡村具备了“承载力”
芦南的转折,并不是单点突破,而是港九片区片区化推进乡村振兴的整体效应。
过去,港九片区多个村子产业门类相似、基础设施分散,发展只能各自为战。一些村修路、一些村搞小项目,但彼此难以联动,资源破碎化、项目碎片化,乡村无法产生规模效应和吸引力。“年轻人回村后,往往发现能做的事情仍然有限。”贾虎平说。
2023年,港沟街道成立“源秀港九”联合党委,定期开展“头雁论坛”、共建联席会、现场观摩会等活动,打通组织共建渠道,推动抱团发展。联合党委、片区管理区、合作社、企业和村集体形成共同体治理格局,资源、土地、资金与项目可以在片区内流动,治理方式转向“区域协同”。
“片区化最大的变化,是把分散的资源串成网,把单村的小项目聚合成区域级的产业体系。”贾虎平说。以芦南村为龙头,一个涵盖道路、文旅项目和产业链的整体框架正逐步成形。呼啸谷、静心宿集等文旅项目与多种特色农业项目串联成线,游客不再只停留在某一个点,而是被整个片区“接住”,愿意在山谷里慢下来、留下来。空间格局的重新调整,也随之带来了就业结构的整体跃升,岗位更多元、需求更稳定,乡村开始具备真正的“承载力”。
分配制度的改革,也在悄然增强着村民的获得感。以芦南村为例,村集体经济实行“60%再投入、30%分红、10%公益”的收入分配机制,既为可持续发展留足空间,也让村民能实实在在看到收益。返乡大学生王凤林如今在村里的饮料公司上班,去年年底领到两千多元分红。他算过一笔账:“要是把城里的房租、通勤和生活成本都算进去,在外打工未必比在家挣得多。”
随着公共服务水平的提升与就业岗位的多样化,乡村逐步具备了让年轻人留下来的生活条件与发展前景。

从“零散劳务”到“组织就业”,重建乡村就业体系
芦南村的热度,不止于游客如织,而是“岗位多、需求旺”。它之所以能从传统山村变成乡村就业高地,靠的是一套围绕就业展开的系统性设计。
历城区人社局局长李宗泉认为,芦南村最具突破性的创新,是“党支部领办劳务公司”这一举措。过去,村里的劳务市场如同一盘散沙:农户各自接活,靠熟人喊话,干完即散,既无组织也无保障。将这些零散劳动力重新整合,纳入集体领办的劳务公司,是破解痛点的关键一步。
这种思路在芦南村的零工市场得到了充分实践。随着绿化提升、道路施工、智慧大棚、民宿运营等项目陆续落地,各类工种需求骤增,也随之暴露出“有活找不到人、有人接不上活”的矛盾。
为此,芦南村专门搭起“零工对接系统”。项目负责人王茂军每天一早拿起手机,信息接连不断:“绿化组要7个人,浇水、修枝。”“瓦工队要5个,铺台阶。”他要做的是将需求匹配工种、调度时间、登记出勤。“旺季时,一天能调度两百多人,淡季也保持着五六十个稳定岗位,让附近村民不出村就能挣钱。”王茂军说。
这个看似简单的系统,第一次让港九片区的劳动力真正实现了可视化、可组织。不少原本外出务工的村民重新回到村里,围绕民宿服务、餐饮管理、农场维护、研学讲解等岗位形成新的就业生态,乡村开始拥有了持续吸纳劳动力的能力。
游客们在芦南村体验自助烧烤(张宝贤摄)
与此同时,一套更具针对性的培训体系也在同步铺开。李宗泉介绍:“面向普通劳务人员,我们干什么训什么、缺什么补什么。”工程类项目增多,就开机械操作和建筑工培训,文旅业态扩展,就上餐饮服务、研学讲解课程,农业链条向深加工和智慧农业延伸,就补上大棚管理、农机实训等技能内容,让每一种岗位都有相应的能力支撑。
而针对返乡大学生和有创业意愿的年轻人,培训体系又分为启蒙、能力、运营三层:先判断“适不适合创业”,再教授“项目怎么做”,最后进入“如何带团队、做品牌”。这一整套链条,把曾经模糊的“返乡创业”变成了一条清晰可见的成长路径。
在此基础上,人才项目进一步为“新农人”提供了更高层级的政策支点。“十四五”期间,历城区共有11个市级以上人才项目,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在农业农村领域。那些在大棚种植、设施农业、产业链环节表现突出的农民技术员,有机会纳入乡村振兴人才项目,通过认定获得更精准的资金支持、技能培训和政策扶持,为乡村产业注入更具专业性的力量。

精准施策,让返乡青年“回得来、留得下、干得成”
组织和培训为乡村就业打下了“软基础”,资金和社保政策则构成了“硬托底”。
在港九片区,返乡创业者可以申请创业担保贷款。只要在本地注册、符合“青年创业、带动就业”等条件,就能获得贴息贷款支持。“返乡创业普遍面临无抵押、无担保的难题,我们专门引入国有担保平台增信,再由合作银行发放贷款,让有干事决心的年轻人能拿到‘第一桶金’。”李宗泉介绍。
“依法为员工缴纳社保,是企业应尽的义务,也是保障劳动者权益的底线。”李宗泉表示。为鼓励企业主动吸纳就业,尤其是吸纳高校毕业生、就业困难人员等重点群体,历城区出台社保补贴政策:企业为重点群体按规定参保,政府按比例给予补贴,既降低了企业用工成本,也推动企业规范用工,实现了政策与发展上的“双赢”。
长期以来,大量季节性、灵活性、短周期的乡村就业难以被准确统计,导致政策难以精准发力。而在港九片区,通过劳务公司组织、片区化产业布局、培训体系落地,曾经“隐形”的就业被系统地“显性化”,乡村就业的版图得以完整呈现,政策也能准确落到人身上。
在城镇化率已超过60%的当下,乡村的角色正在重塑。通过党支部领办劳务公司把人组织起来,依托“片区化”把项目布局开来,再叠加培训、贷款、补贴等政策工具,让乡村从劳动力的“输出地”转变为机会的“承载地”。返乡,不再是单纯的情感召唤,而是有产业、有岗位、有前景、有回报的理性选择。
(大众新闻记者 张梁)
责任编辑:张誉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