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烫嘴的乡愁

晨曦微露，遍布街角的火烧铺早已炊烟袅袅。老师傅被炉火映红的脸庞，排队时渐渐浓郁的焦香，邻座被烫得吸哈作响却畅快淋漓的吃相，构成了一幅无法复制的市井画卷。这不是酒店自助餐的精致摆盘，也不是连锁店的标准化出品，而是带着泥土气息的“地气”与带着人情温度的“人气”。潍坊人的一天，就在这滚烫的烟火气中，元气满满地开启。

在中国早餐的星河中，潍坊肉火烧自有其独特的位置。它不似广式早茶的精巧繁多，也不同武汉热干面的声名远扬，却以不容妥协的个性，散发着温暖而耀眼的光芒。

其灵魂，在一个“烤”字。

当包子上蒸笼、锅贴下煎锅时，肉火烧选择了最富烟火气的道路——炉内壁烘烤。包好的生坯先在鏊子上浅油煎烙，定型出酥底，再迅速送入泥砌的炉膛，贴于炽热的内壁。炉下是文火慢煨，炉壁是积蓄的高温。这一番水火交融的淬炼，让火烧同时拥有了“煎”的香酥与“烤”的焦脆。高温瞬间锁住肉馅汁水，造就了外皮层次分明、内里汁水丰盈的极致反差。这与肉夹馍的“组合”之道截然不同，是面与馅在烈火中共同涅槃的“合成”艺术。

而其精髓，在一个“烫”字。

在中国早餐界，少有食物将“烫”提升到如此哲学的高度。“一咬一流油，一吃一烫嘴”不只是描述，更是一种仪式。刚出炉的火烧烫手，更烫嘴，而这烫，恰是它的灵魂所在。会吃的老潍县人，都懂得这烫里的门道——小心翼翼地捧住，先在边缘咬开小口，放出那丰沛滚烫的香气。随即，混着葱香肉香的汁液便不安分地涌出，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有个流传甚广的笑谈：有性急的食客一口咬下，汁液顺腕流下，急忙低头去嘬，不觉将举着火烧的手高高扬起，滚烫的汁水竟流到了后脑勺上。虽是夸张，但那汁水的丰盈与食客的狼狈，却是最生动的写照。非得这样，让上牙膛微微烫破层皮，才觉得过瘾，才算尝到了肉火烧的魂魄。这烫，赋予了肉火烧短暂而珍贵的风味峰值——只存在于出炉的那几分钟。等待它冷却的过程，正是风味衰减的过程。这种“现场性”与“紧迫感”，造就了独一无二的食用仪式，是任何外卖或复热产品都无法替代的核心体验。

当然，肉火烧从不独行。它与咸粘粥或豆腐脑的“黄金搭档”，早已升华为一种文化符号。一口酥脆滚烫，一口嫩滑咸香，在冷热、干湿、脆滑的交替碰撞中，完成了一场完美的味觉循环。白的豆腐脑，黄的汁卤，嗜辣者舀一勺红艳艳的辣椒油，不喜香菜者便清清亮亮地喝着。这组天作之合的搭配，定义了潍坊早餐的集体记忆。

如今，为解游子的乡愁，也有了真空包装的火烧。微波炉、空气炸锅，能还原七八分的味道，总算是聊胜于无的慰藉。但我深知，那终究是少了灵魂的。肉火烧的魂，不在那团肉馅，不在那块面皮，而在那熊熊的炉火边，在那弥漫的烟火气里，在食客们捧着烫手的吃食、龇牙咧嘴却又心满意足的那一瞬间。（王传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