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又见水杉

产业新风 |  2025-12-23 12: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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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9月,我与文友相约去沂山看绿水青山,渴望在初秋的时节寻得一份自然的宁静与清凉。当我们踏入嵩山生态旅游区的崔木村,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时,一片绿意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那就是嵩山水杉林。初秋时分,秋风还未完全吹散夏末残留的湿热。一走进水杉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湿润的气息,那是泥土的芬芳与淡淡的松香相互交织的味道,呼吸之间,身心都舒缓了下来。

水杉是中国特有树种,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瑰宝,也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被誉为“活化石”。眼前的这些水杉树,平均高达30米,树干笔直挺拔,直冲云霄,仿佛在向苍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坚韧。它们枝叶茂密,纵横交织在一起,为我们撑起一片硕大的绿色遮阳棚。文友是林业专家,他亲手栽过很多树,当然也栽过水杉。他长得高大挺拔,很像一棵水杉,堪称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他饶有兴致地给我们介绍说:“水杉一般生长在海拔800至2500米的山区,对环境要求苛刻,偏好温暖湿润气候,夏季需凉爽、冬季要有雪,还不能过于寒冷,年平均气温13℃左右最适宜。它虽喜阴,却也需适度日照以进行光合作用,这样才能枝繁叶茂。水杉树在国内一般种植在四川、湖南、湖北和贵州等湿润、酸性土壤且海拔适宜的地区。”

文友感慨嵩山水杉林是奇迹,能在沂山这片土地上茁壮生长50多年,也佐证了沂山的自然生态环境好,冬暖夏凉,温度湿度适宜,符合水杉的生长要求。我疑惑地问:“这片水杉已经50多岁了?”文友答:“是的,它们是1973年由来自青岛、德州的知识青年们种下的。”我思绪纷飞,那个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的年代,一代青年怀揣着梦想与激情,踏上了上山下乡的征途。他们的经历,记录了时代的烙印。来自青岛、德州的知识青年,在这片土地上经历了什么?他们洒下的汗水,滋润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种下的水杉苗,长成了挺拔俊秀的参天大树。我想象着他们的青春岁月,想象着他们回荡在水杉枝头的欢声笑语,想象着他们猝不及防的酸甜苦辣。而眼前的这片水杉林,不正是他们那段热血岁月的见证者吗?

我与文友漫步在水杉林里,脚下是一层厚厚绵软的落叶,每一步我们都小心翼翼,怕踩疼了脚下沉睡的落叶。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大地轻柔的回应。走着走着,文友忽然转头对我说:“你别只听我说,你也和我分享点什么吧。”我思索了片刻,讲了一个关于知青爱情的故事——《半个月饼》。

当年,在一个偏僻的林场,来自上海的一位女知青和一位来自其他城市的男知青相爱了,女知青家里强烈反对,以各种办法阻拦,父母甚至威胁,如果她不与男方分手,就和她断绝关系。可女知青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心爱的男知青,婚后他们只能留在林场。几年以后的一个中秋节,林场分月饼,每家一个,男人把月饼领回家。他先是将月饼切成了两半,很快吃掉了属于自己的一半。可是他忍不住还想吃。一想起每次家里有啥好吃的,妻子都会多分给他一点,他就忍不住把想象中妻子可能会多给他的一点吃掉了。可是他越吃越无法抵御月饼的诱惑,一点一点,最后把妻子那一半全吃了。女人也去领月饼,得知已被丈夫领回家,就一路小跑地回到家,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你先把月饼领回来了?快拿出来吧,我都好几年没有吃过月饼了。”男人看着妻子那期待的眼神,怯怯地说:“我……我都吃了。”女人一下子愣住了……然后,他们就离婚了。

文友听完这个故事,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唉,没想到如此纯粹的一段爱情,最后竟然被半个月饼打败了。”我笑了:“如果是你,一定不会这样做的。”我们一边谈论着,一边在水杉林里徜徉,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林间,我们才离开水杉林。临别时,文友相约:“在日照的大沙洼林场,有一片更大的水杉林,那可是一片壮观的水杉林海啊,等明年有机会我们一同去看杉海。”我欣然应允,心中也开始对那片未知的杉海充满了期待。

今年8月15日,我如约来到了位于山东省日照市的大沙洼林场。当我踏入林场的那一刻,远远地看到了几位文友早已等候在那里。机缘巧合,二十年前的这一天,“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论断被提出;两年前,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次会议把这一天设立为全国生态日。站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看着眼前辽阔的水杉林海,回想着这些与生态环境保护息息相关的重要时刻,心中不由得对眼前的这片林场以及背后默默付出的人们,生出一份深深的敬意。

我的思绪随着时光回溯到1960年2月,国营日照县大沙洼林场刚建立时,日照沿海地区,沙丘像一个个无情的侵略者,每年都要吞噬掉数千亩的耕地。那时的风,裹挟着漫天的黄沙,呈现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黄色,狂风大作时,风的力量大到足以把屋顶的瓦片掀翻在地,而地里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庄稼幼苗,还没来得及成长,就被沙粒打死了,整个沿海地区一片荒芜,景象十分凄凉。

1962年,第一代林场人怀揣着“改变自然、为民造福”的梦想,面对资金、技术、人才各方面极度缺乏的现实,他们勇敢地踏上了“挑战‘大沙洼’,战胜大自然,创造新奇迹”的奋斗征程。1965年,第一批水杉苗从湖北利川运来,可运输的过程并不顺利,卡车行进到沙滩路段时,深陷其中,无法动弹。林场的职工们齐心协力,用肩膀扛起了沉重的树苗,一步一步,在沙滩上艰难地行走了三公里多,最终将带着泥浆的树苗成功栽进了提前挖好的深沟之中。如今,当我们走进林场展览馆,还能看到当年职工们用过的铁锹,锹头早已布满了锈迹,木柄也被磨得发亮,它们就像是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向来访者诉说着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

那片水杉像一群沉默的拓荒者,把根须深深地扎进盐碱土里,凭借着自身特有的泌盐能力,一点点地改良着土壤。而那些掉落的树叶,在腐烂之后逐渐形成了腐殖质,让原本贫瘠的沙丘渐渐有了泥土所具备的养分和温暖。上世纪90年代时,当市场经济的大潮涌到日照海边的时候,曾有人想砍伐这些水杉树,把土地用来建造盐田。老场长心急如焚,他立刻带着职工们守在林子里,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他抚摸着一棵被砍到的树,指着树干截面上的年轮,动情地说:“你们看啊,这圈细的是1972年的大旱,那圈宽的是1985年的多雨,这些水杉啊,它们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比我们还要更懂这片海,更懂这片土地啊。”

已经退休的林场职工张德银,在谈及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林场第三任场长,以及说起他自己的工作经历时,仅用了十分钟。寥寥数语,短如掠过杉林的微风,轻似翩跹坠落的树叶,然而,这简短的言语之中,却浓缩了几代林场人在60余载漫长的岁月里,历经风霜雪雨,却始终默默坚守、无私奉献的一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不懈努力,才让昔日“飞沙、海雾、小咬” 肆虐的1.2万亩荒滩,华丽转身,变成了如今这个拥有300余种树种、248种鸟类的4A级国家森林公园。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成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理论的践行者。

如今的大沙洼,早已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林场,它经历了破茧成蝶的历程,已蜕变成一幅多姿多彩、美轮美奂的生态长卷。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林的苍翠欲滴,那是生命蓬勃的色彩;领略海的浩渺无垠,那是大自然宽广的胸怀;触摸沙的细腻柔软,那是岁月摩挲温柔的痕迹;欣赏鸟的灵动活泼,那是自由美妙的音符。还有河的蜿蜒、湖的静谧、湾的曲折,这一切交相辉映,共同勾勒出了一幅绿水青山如诗如画的景致。

这里,早已成为人们逃离城市喧嚣、寻觅内心宁静的休闲观光胜地,也是人们在盛夏时节避暑纳凉的度假优选,同时,它还是那些渴望踏海冲浪、解锁海上运动项目的运动达人的理想王国。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自然与人文交融的活力。这里,早已是远近闻名的山海天旅游度假区,是人们心之所向的休憩港湾。

盛夏时分,我与文友一同走进那片壮观的水杉林海里,绿叶遮天蔽日。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梦幻中,海风带着海的气息,穿过林间。风声伴着潮汐的韵律,演奏着一曲舒缓而又美妙的自然乐章。在成片的水杉林里,我看到一棵槐树长在一棵水杉的一侧,初看有些突兀,但仔细观察才发现这棵槐树与水杉并肩而立,同样的高大笔挺,直冲云霄。我的内心瞬间被深深地震撼了,指给文友看,一棵槐树只因生在水杉之侧,竟竭尽全力活成了水杉的模样。这何尝不是植物界的“见贤思齐”呀?草木尚且能如此向上趋同,何况人呢?

文友们感叹不已,其中一位吟起了沈尹默的诗歌《月夜》:

霜风呼呼地吹着

月光明明地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此时,我特别想把这首诗献给我眼前的你——一棵倔强又执着的槐树。此刻,唯有这首诗能表达我对这棵槐树的敬意。它就像是一个孤独而又坚定的追梦者,在水杉的身旁努力地生长,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加挺拔,更加优秀。

我的“水杉”文友说,整整一年他都无法忘记“半个月饼”的故事。当年我听到这个故事时,也曾唏嘘不已、辗转反侧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用这个故事激发的灵感创作的中篇小说《无花果》发表后,我才释然。今天和文友重拾回忆,只能说,这场爱情悲剧是那个特殊年代的产物。当物资极度匮乏时,人的味蕾还在饥渴时,心灵的河床也是干涸的,心中的玫瑰注定只能枯萎。如果这对恋人生活在“绿水青山”的今天,有居住在“金山银山”里的生活条件,我们相信他们的爱情一定会像水杉一样的天长地久。

“水杉”文友的话题,总也离不开水杉。他说,在一亿年前的地球上,就有水杉的存在了,后因冰期降临,世界上所有的水杉都灭绝了,人们只能在化石上看到水杉的叶子,尽管羽状的水杉叶子清晰生动,可人们仍怀疑水杉是否曾经真实地生长在阳光下。直到1941年,中国的植物学家在湖北与四川省交界的深山沟谷中,发现活的水杉植株,才打破了“水杉已灭绝”的定论,成为20世纪世界植物界最重大的发现之一。在湖北利川,编号0001 的模式水杉标本树傲然挺立,35米的树高直插云霄,2.45米的胸径镌刻着岁月的痕迹,约650年的树龄让它赢得 “水杉王”的美誉,更是现存最大的水杉母株。作为唯一先被发现化石、后寻得活株的物种,水杉的故事藏在远古时代深深的地层下,最早的化石出现在1.2亿至1.4亿年前的中生代白垩纪的石层里,到了新生代中期,它们逐渐向南迁徙,足迹遍布欧洲、亚洲、北美洲,几乎铺满了整个北半球。

可第四纪冰川的凛冽寒意过后,全球仅中国的水杉种群得以幸存,成为这片土地上独有的珍宝。幸运的是水杉并不孤独,池杉、落叶羽杉等都是它血脉相近的兄弟姐妹。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池杉与水杉叶子略有不同,水杉的叶子是羽状的对生在枝条上,像是被刻意编排的一样;池杉的叶子是钻形的螺旋状长在枝条上,自带一股倔强的生机。更显著的不同在于习性,池杉更喜欢水,池杉借助裸露在水面之上的呼吸根,能长期在水中生存,成片的池杉站立在水中,形成世间少有的水中森林的灵动景致。如今,越来越多的水杉已走出深山,成为河边的坚守、公园里的陪伴。而在某个人的心底,它或许早已超越了植物的身份,化作一段难以言说的情愫,在时光里慢慢生长,历久弥新。

走出杉树林,一片荷湖盛放在眼前,荷叶绿如碧玉盘,荷花正盛,托出嫩绿色的小莲蓬,偶有几个花蕾尚未舒展。岸边姜太公钓鱼的石雕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轻甩鱼竿,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不远处,有几位画家正拿着画板写生,笔尖流淌着满满的绿意,可那绿意之中,又掺着些大海的湛蓝,他们好像是要把大沙洼林场的自然美景,都浓缩在画纸之上。漫步在阳光海岸绿道,路边灯塔上有鸟儿在筑巢。“向着太阳遇见你”“关于日照的美好只有你”——海边的每一块木牌都是诗情画意。一根木柱上,三块粉木板自上而下钉着:“向大海许愿遇见你”“等风也在等着你”,最下方是“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对情侣正坐在木牌下喃喃细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画面美好又温馨。

现在,每年来山海天旅游度假区的游客超过30万人次,大沙洼杉树林海的生态价值,相当于每年创造2000多万元的财富。最美的景色是秋末,水杉叶染成赭红色,海风拂过,林间便飘起红雨,落在黄海滩涂上,像给大海镶了道红边。这般景致,不只是风景,更是希望。绿水青山,既是自然财富,也是经济财富,更是精神财富。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我心头竟翻涌着万般的不舍。这次在日照与文友相聚的时光虽短暂,却很精彩,也很难忘。返程的高铁上,聂鲁达的诗句突然闯进我脑海:“爱情太短,遗忘太长。”是啊,人生中那些闪光的瞬间总如流星般仓促,可沉淀下来的美好回忆,却能在岁月里酿成醇厚的酒。我想我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经常回想起这几天的美好。我盼望有缘与文友再一次相聚在日照的水杉林海。若真有那样的缘分,我希望是一个冬天,再没有比在冬天去赴一场杉树的约会更浪漫的事了。我甚至想,如果年轻的恋人若要表白心意,最合时宜的场景,应该是冬天的水杉林海。因为冬日的水杉,是能把思念染红的树。水杉熬过酷暑,耐过严寒,更战胜了漫长的时光。这古老而久远的生命,从不曾开出艳丽的花,却穿过比人类更悠长的历史,带着远古的记忆,静静地伫立在我们面前。

我愿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棵水杉的位置。

(作者:朵拉图;二等奖)

责任编辑:郭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