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 | 唯有柿树挂灯笼
沃土 | 2025-12-24 19:23:18
石瓦
老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是柿子树。
槐树是红花刺槐,是北方城乡最近十几年才见到的一种刺槐。这与原先印象中的刺槐反差很大。常见的刺槐只开白花,有一年在县城的街道上,我突然发现还有开红花的刺槐,很是惊奇地叫了一声。五月是它的高光时刻。而今,这种树也在乡间变得寻常见了。这不,我远离城区的老家门前也有了一棵红艳艳的红花刺槐树。
柿子树已然长大,这些年都是硕果累累。每年的深秋,树叶落尽,柿子仍然高挂枝头,就像挂着无数盏橘黄色的小灯笼,迎风摇曳,给落寞的大地凭添了一抹亮色。万千果树,果子最后离开的,只有柿子树。柿果从青涩成型到黄红成熟,它在枝头站立一秋,然后尽力坚守初冬,诚可谓“秋深草木尽枯荣,唯有柿树挂灯笼”。
柿子丰收,欲要享用柿果,有两种途径:一是让它一直挂在枝头,直到由黄变红,红的像黄昏时刻的红太阳,自然熟透,这时的柿子,皮薄肉软,入口鲜甜爽心,润肺泻火。二是将发黄果硬的柿子摘下,漤(音lǎn)着吃。漤好的柿子皮厚肉脆,甘甜爽口。两种吃法各有所长,也各有其短。自然熟透的柿子甜软,但是黏口,老年人吃最佳;漤柿子脆硬不黏口,年轻人吃脆生生的,可是老年人咬不动。少小时,我家老屋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柿子树,父母常常把已经熟透的柿子留着再捂一捂,让我们一饱口福,还将一大部分放在温水大锅里漤一漤,漤好了再给我们吃。那些年,柿子也如苹果、梨子、大枣一样,都是稀罕物,到秋天,能吃上几个柿子,不论是自然熟的还是漤柿子,都美得不行。
柿子虽然好吃,可我现在几乎不吃了。一来我不大好吃零嘴,二来据说酒和柿子犯冲。成年后时常喝点小酒,有时想吃个柿子,刚拿起来要吃,一想,不行。之后很多年,就再也不打柿子的主意,干脆不吃柿子了。
周末回老家,父亲指着满树黄彤彤的柿子说,我干不大动了,你们摘下来回家漤漤吃吧。我说,现在到处都是柿子,也没见到有多少人吃的,漤柿子是个慢功夫,太费事,就留在树上看风景吧。父亲说,这棵柿子树品种好,柿子好吃,甜得很。父亲就让同在城里居住的小妹带回去漤着吃。小妹下班还得照看初上小学的女儿,自然也没空漤柿子。但她的婆婆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还做得一手好饭食,漤柿子也不在话下。漤柿子是个技术活,温水覆盖待漤的柿子,水温也就40℃吧,既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这样在温水中经过二十个多个小时,原本苦涩的柿子脱涩,保留了它甘甜的本质。小妹把漤好的柿子送给我一些。我禁不住诱惑,吃一个,脆生生的,甜透心扉。
小妹带回老家一些漤柿子,切片给父母吃。临返城时,再一次摘柿子,让她婆婆再漤一漤,如此往返三次,最后一次摘柿子,因为都在柿树的头顶上,难度大一点,就借来一个长杆剪刀,由侄儿宪宪剪下。当然,还得留下一些给鸟儿做冬天的美食。如此,人与鸟儿便共同享用着柿树一年的果实。
其实老家门前不止有两棵树,还有一丛四季常青的翠竹。不知父亲从哪里淘换来的竹子苗,第一年紧靠院墙栽上一丛,大约十几棵。翠竹逐渐由枯黄变深绿,这几年已是郁郁葱葱了。我很是惊奇,辛劳一生、年事已高的父亲居然爱竹。每次回家,看见葱绿的竹,我就想起苏轼“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名句,莫非不识字的父亲也知道这个?有一次就问了问父亲:“您知道苏轼吗?”父亲说,知道,不就是宋朝在咱诸城当县太爷的那个?“那您知道他那句竹子的话吗?”这个,不知道,他还说这样的话来?看来栽竹子是对的。父亲打开了话匣子,说柿子树是吉祥树,家有柿树,(柿柿)事事如意嘛。咱这里冬天几乎没有常青树,竹子好,冬天也不落叶。父亲悠然自得,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我仿佛看见,炎炎夏日,父亲安然坐在马扎上,在浓阴匝地的柿树下,手摇蒲扇乘凉,一边见证着柿果的成长、槐花的开落,一边欣赏着葱绿的竹子,绿树、红花、翠竹,映衬着沧桑岁月的那份惬意。我感觉惭愧,整天瞎忙,远不如高龄老父那样,能在看似枯燥的庸常生活中寻找到乐趣。我这才了解了父亲栽植柿子树、竹子的含义,他是以自己的行为方式热爱生活、寄寓全家生活幸福,万事(柿)如意的。
一棵普通的柿树,在父亲看来,它不仅仅是一棵树,子女们摘柿子、漤柿子、送柿子、吃柿子,欣赏柿挂高枝,看鸟儿啄食“灯笼”,在这些琐碎的来往中,该就是父母所期待的人间烟火吧。
责任编辑:刘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