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 | 闲冬记忆

苏银东

迈进农历十月，繁忙茂盛的田野开始归于寂静。乡村，进入了一年一度的闲冬季节。辛勤劳作一年的乡亲们，终于可以放慢脚步了。

“九月不上冻，十月冻死人”。进入农历十月，天气依然暖暖的，上天似乎也忘了时令。凉凉的北风偶尔光临，打一个小照面也就立即跑掉了。可能不忍心破坏暖阳下的慵懒与散漫吧！

物资短缺年代，柴禾也是农家人的稀罕物。烧火做饭的女人，眼瞅着院子里的柴禾垛一天天矮下去，心里就着急，却懒得嘟囔丈夫去洼里搂柴火。她们知道这种嘟囔对于“猫冬”的男人根本不管用，于是手头上开始了节俭。尚未干透的荆条卤蓬蒿子，刚填进灶膛，即刻浓烟滚滚。女人蹲在灶火旮旯里，忍着烟熏火燎，一边使劲儿咳嗽抹泪，一边使劲儿拉动风箱，那“哒哒，哒哒”的急促声音，像极了来村子里说快板书的伴奏。在风的鼓动下，黑乎乎的锅底有了火星子，有了火苗，有了水在锅里哗哗哗滚开的声音。浓重的烟汽在盖垫上升腾、缠绕，直冲向屋顶。屋顶上的苇箔、木头早已被熏得黢黑。燕子窝里几只燕子，“叽——”地一声，飞到院子的枣树上，无奈地望着这浓烟中的老土屋。

男人似乎爱群居。街头巷尾，热闹的地方，才是他们最迷恋的地方。满仓叔蹲坐在墙根下，粗大的布腰带上别着一杆大烟袋；五爷爷生怕硌得慌，拢了一把干草垫在屁股下；生性倔强的五更叔，脱下一只棉靴子当“座位”，脏兮兮的棉袜子在悠闲地晒着太阳……他们之间的谈话，缓慢而杂乱。东家的枣红马将了个马驹子，西家的小狗撵不上一只花喜鹊，三秋腊月里结婚娶媳妇……村里村外的话题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没有农活儿、老婆催赶着，男人们一下子松懈下来。

碰上周围村里的集日，墙根下的男人们开始商量着一块儿去集上看看，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买的。几人相约溜达着，也就三五里路，说着说着就到了。大集上遇见熟人，彼此打个招呼，问候几句。

牲口市，是当家的男人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一匹匹骡子、马，一头头驴子、牛，被主人牵着，或被拴在铁橛子上，等候着买主的挑选。那些专程跑了二三十里远道而来的主顾，精心挑选着中意的牲口，毛色啦，几寸口啦，听招呼不听招呼啦，有没有耐力啦……都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男人们闲来无事凑凑热闹，有时候也帮助买卖双方出出主意、当当参谋。那些专门干经纪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时刻关注着身边的交易，用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行话，交谈着……太阳偏西，人们才拿着扛着推着买到的东西，陆陆续续回家去。五天一个集。下一个集，数着算着又到眼前了。冬天的太阳依然温暖，农村的大集依旧热闹。

喝闲酒，是庄户人的又一大乐事。一年到头，起早贪黑摸爬滚打，终于等来了难得的清闲，也不能轻易辜负了啊。

庄稼人的菜肴随手可得。碰巧李家庄的“二迷糊”来村子里卖豆腐，“当，当，当”，木头梆子清脆的响声，引得男人女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拿盖垫的，捧碗的，端盆子的，你八两，他一斤，也就两袋烟工夫，一板子豆腐卖得一干二净了。豆腐粉条炖白菜，不失为一道下酒的好菜。东邻家三叔、西邻家五伯都招呼过来，甘醇的瓜干酒，烫得热热的，酒香更浓了。老少爷们凑在一起，酒酣耳热，掏心掏肺，平时那点儿小摩擦小误会，也便如同春天的冰河，慢慢解冻了融化了。喝酒不计较酒肴多少与好孬，“叫花子酒”照样喝得有滋有味。留根儿叔好喝酒，一根大葱蘸虾酱，就能喝个醉，因此在村子里得了个“酒仙儿”的雅号。

进了腊月，乡村更热闹。家家户户洒扫庭除，准备年货。乡亲们习惯把准备的鱼啦肉啦都挂起来，一是冷冻，二是防止馋猫馋狗偷吃了去。煎个鲅鱼，炖点大骨头，平时喜欢喝两口儿的男人，这个时节爱张罗。满院子满胡同飘着醉人的酒香。其实，饺子也能下酒，“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嘛！

乡下的冬天，乐趣无限。